“打、打扰了……”
南柯双手揪着衣角,小心翼翼迈进门槛。
头一次进陌生人的家里。
南柯站在玄关,看着被灯光点亮的室内,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这里和她家的户型一样。
但看起来完全不同。
客厅灯有些暗,地板是木色的,桌子则是玻璃,家具和生活用品都很少,空旷到像是没有人住。
少年自顾自换了鞋,走到客厅桌边倒水:“关门。”
南柯“哦”一声,匆匆放下书包,和鞋柜边和少年的拐杖靠在一起,转身推门。
等南柯做完这一切,只见少年翘着二郎腿,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面朝着她。
“……还要做什么?”南柯脸颊慢慢变烫。
“呵,”少年轻笑,“你是抽一鞭子挪一步的驴?”
南柯瘪嘴,有点不高兴。
怎么可以说女生是驴?
还没纠结出怎么反驳,少年又对她说;“过来。”
玄关没有南柯可以穿的拖鞋,南柯想了想,蹲下解开鞋带,光脚穿着袜子,乖乖地走过去。
小孩子对“美貌”一词没有太多概念。
只觉得这个哥哥越近看,越像是女孩子。
南柯停在他面前,仰头望他冷紫色的瞳仁。
里面没有焦距,一眨不眨,映着灯光,还有她好奇的小影子。
细碎的光华如星河流转。
少年伸出手,从南柯上方掠过,他挑眉微顿,手掌慢慢往下,最终搁在南柯的头顶上。
“这么矮?”他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几岁?”
南柯字正腔圆骄傲道:“我五岁了!”
“呵。”他笑一声。
隔着头发传来温暖的体温,漂亮的笑也中和了不好亲近的气场,南柯本着礼尚往来,认真问:“哥哥呢?”
少年两手抓着她腋下,像举起一只小玩偶,把南柯搁在面前的玻璃桌上:“国崩。”
南柯微微张嘴。
不是年龄?
名字……也行吧?
“国崩哥哥!”南柯脆生生喊。
“会背家长手机号吗?”
“嗯!17……”
“自己打电话。”国崩哥哥打断她,从抱枕下摸出一个手机,丢她怀里。
他只是心血来潮发发善心。
可没想收留来历不明的小孩子过夜。
南柯担惊受怕了一整晚,总算有希望回家,忍着呜咽又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才开始抱着手机输号码。
先是爸爸的。
铃声响到自动挂断,没有人接。
然后是妈妈的。
刚接通却被直接挂断。
南柯有些奇怪,瞄一眼耐心等她联系家长的国崩哥哥,给妈妈发短信。
我是南柯。
南柯盯着界面,直到另一边显示已读,才重新拨电话。
“喂?”
“妈妈,我是……”
“我和你爸在医院。”妈妈声音满是疲惫,“这是谁的电话?”
“一个邻居哥哥的,”南柯立刻想到南意的病,拧起眉头问,“妹妹还好吗?”
“怎么可能好?”妈妈焦躁叹气,“我等会给隔壁阿姨打个电话,今晚你就住她家。”
“妈妈……”
南柯话还没说完,听筒另一边只剩挂断音。
“回不去家?”国崩哥哥好整以暇看着她。
南柯闷闷嗯一声,把手机还给他:“妈妈叫我去隔壁阿姨家住。”
国崩哥哥发出一声类似轻嘲的哼笑:“我送你下楼。”
怎么能让残疾人为自己操心?
南柯赶紧摇头:“我和隔壁阿姨很熟的,我自己可以。”
南柯跳下桌子,跑去玄关把书包里珍藏了一天的东西捧出来,又跑回国崩哥哥面前,恋恋不舍地放在桌角。
“谢谢国崩哥哥!”南柯逃似的,蹬蹬蹬地向门口跑走。
直到气喘吁吁敲开隔壁慕阿姨家的门。
南柯才后知后觉,为什么自己一刻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停留。
是因为。
她在陌生人面前感到了狼狈。
“南柯,”慕阿姨接过南柯的书包,关切问,“今天是你生日?”
南柯一愣,迟疑摇头:“不是……”
“南柯说谎!”慕阿姨背后,和南柯同班的小男孩冒出头,“我亲眼看见她把老师发的小蛋糕放进书包!”
南柯握紧手指:“那个是……”
“去去!”慕阿姨瞪一眼自家儿子,揽南柯进门,“学校归学校,家里是家里。我等下去点个蛋糕,你今天满五岁对吧……”
……
因为年纪太小不能读小学,南柯比同学们多上了一年幼儿园。
在这一年里,南柯时常会去看望国崩哥哥。
要关爱残障人士。
作为幼儿园里奖状不断的三好儿童,南柯时刻把老师的教导谨记在心。
而且经过南柯的观察——
国崩哥哥一个人住。
国崩哥哥不常出门。
国崩哥哥也不爱吃饭。
这怎么可以?
会长不高的!
“……又是你。”表情冷酷的少年打开门。
“爸爸今天加班,”南柯双手交握在背后,期期艾艾望着他,“国崩哥哥,我可以来你家做作业吗?”
小孩子就是这点烦。
一旦被缠上,就像牛皮糖一样黏人。
“国崩哥哥——”
见他不答,南柯小声拖长嗓音。
“闭嘴。”
国崩哥哥满脸嫌弃,忍无可忍转身,“随便你。”
和很多嘴上说着好话,实际上却做着坏事的大人相比。
国崩哥哥格外好相处。
只要他不简单粗暴地发出“滚”这个字。
南柯就可以在这里想待多久待到多久。
唯一一次听见这个字,还是南柯做作业一不小心睡着,中途被连人带身上的小被子一起从沙发上拎起来。
冰冷的水在脸上胡乱地拍。
南柯还没反应过来,就和书包一起被丢出了门外。
国崩哥哥指着闹钟,对她发出一声很酷的“滚”。
时针和分针双双越过早上八点。
南柯惊叫一声,风一样滚走了。
国崩哥哥是从哪里来的?
是做什么的?在上学?还是上班?
为什么眼睛看不见,却总是独来独往?
南柯偶尔打探,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
南柯苦恼过也困惑过,后来她发现,“不知道”其实是一件好事。
就像国崩哥哥从来也不关心,她叫什么名字,她家里的情况,为什么她总是不回家。
冬去春来又冬来。
南柯熟练地剪开盒装纯牛奶的一角,踮脚放进微波炉里。
因为南意生病的关系,爸爸妈妈也叮嘱幼儿园,不许给南柯提供任何不健康的饮食。
比如糖分过量的甜牛奶。
所以认识国崩哥哥之后,南柯总会把不爱喝的纯牛奶偷偷藏进书包,带来投喂他。
和她相反。
国崩哥哥刚好讨厌任何甜东西。
南柯把牛奶热到刚刚好的温度,插上吸管,双手递给国崩哥哥。
得到他老人家尚算满意的一声轻哼后,她才打开课本开始学习。
天气又渐渐冷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天气预报总是不准,频频打雷。
轰隆隆的声音一轮又一轮,令人胆战心惊,因为在顶楼,像是从身边很近的地方滚过似的。
南柯顶着雷声把作业写完,看向国崩哥哥。
他戴着一只耳机,正在讲电话。
表情似笑非笑,十分邪气:“……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是你们说想和我会合,不该你们自己想办法找过来?”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
“姓神里的,”国崩哥哥翻了个白眼,“告诉巴尔泽布,少折腾。”
他挂了电话。
窗外的雷声也恰巧在此时消停了。
“国崩哥哥,”南柯牵牵他的衣袖,“我要回家了。”
最近南意身体好些了,妈妈要她回去多陪陪南意。
国崩哥哥注意力没在她身上,随口应了一句,眉头皱着,似乎还在为刚才那通电话感到不快。
其实南柯不是很想回家。
但无论她再怎么期待地注视他,她知道,就算他看得见,也不会挽留她的。
南柯失望地低头,背起书包:“国崩哥哥再见。”
“以后不用带东西过来了。”国崩哥哥忽而开口。
“唔?”南柯诧异回头。
“人也别来了,”他把手里喝空的牛奶盒子捏扁,丢进垃圾桶,“我要走了,这里也要换别人住了。”
南柯没能从那双焦距模糊的紫眸里读出任何波澜。
她茫然地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只觉得胸口空洞洞的。
想要追问,又无法开口追问。
因为毕竟……
她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任何答案。
小孩子的眼泪来得总是很快。
南柯忍了忍,揉着发酸的鼻子瓮瓮回答:“好的。”
他们当初遇见的时候,这孩子也是一个人哭唧唧的。
想到今后有可能发生的邂逅。
某人听着前方小声的啜泣,心里无端不悦。
于是在那细细脚步声离开的前一秒,他出了声:“下一个搬来这里的人,”
小女孩的脚步声跟着他的嗓音停住,听话到不可思议。
“不准和他太亲近。”
国崩哥哥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这句话的呢?
南柯不知道。
也永远不会知道。
她没有回答好,也没说不好,咬着下唇鼓着腮帮,脚步飞快离开了这里。
三天之后,有搬家工人在楼道里上上下下。
等他们走了,南柯趁爸妈不注意溜出门,偷偷上了八楼。
搬家的果然是国崩哥哥。
门开着,但里面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一个绑着辫子的长发女人背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国崩哥哥的手机,正低头翻阅。
还有一个很高的浅发色男人,站在玄关和工人结算费用,不经意抬眼,瞥见呆站在门口的南柯,目色陡然一凝。
南柯在他疾步走来时不禁后退。
“你好,我叫神里绫人。”
男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弯唇挂起笑意,蹲下身体。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不同于柔和的语气,男人眼底满是急于求证的迫切与惊喜。
南柯抿唇垂眸,转身一言不发跑掉了。
“请等等!”
“绫人。”雷电影叫住想要追上去的神里绫人。
神里绫人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离开,只得惋惜回身:“在,将军大人。”
“你看这个。”雷电影凝重道,举着无主的手机走到他面前。
屏幕上,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下,赫然是一条已发送的短信。
——“我是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