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如此玄妙。
曾经心心相印的恋人,朝夕共处,却谁也认不出对方。
徒留守护心仪之人的珍贵机会。
就这么轻而易举落进他的手里。
高速路两旁重峦叠嶂,蜜糖般的朝阳透车窗而入。
神里绫人放慢车速,就着安谧的暖色调,望向后视镜里宁静入睡的女孩。
这十年来,他亲眼旁观南柯成长。
还有人比他更称得上“近水楼台”吗?
神里绫人轻笑一声。
好不容易得到南柯的信任,成功把人从原生家庭拐进自己车里。
如果可以的话。
真想带着人远走高飞啊。
他们到达目的地是上午九点。
听到神里绫人解安全带的动静,南柯没等人叫,自己醒了:“到了吗?”
“他们已经在等着了。”神里绫人体贴地帮她拉开车门。
“谢谢。”南柯拿着文件夹下了车,注意到他眼底的青色,愧疚道,“一路辛苦你了,绫人先生。”
“等我的新店装修好了,你得多来光顾。”神里绫人戏谑带她走进早茶店。
“一定。”
神里绫人向前台报了名字,服务员便领他们去包间。
他们约好在这里和房东见面。
房东,也就是群里备注叫“流”的那个人,是神里绫人的朋友。
因为有神里绫人当中间人,愿意给南柯很低的租金。
南柯边走边掂量自己的存款,有些忐忑。
里面是她偷偷存下来的奖学金和南意的资助。
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的生活费。
但愿租金真的足够低。
服务员替他们拉开包间的隔帘。
木桌椅间,坐着一个黑色旗袍的女人。
发丝在灯下泛着华贵的暗紫,松弛扎成一条长辫,从耳后搭至前胸。旗袍上绣有紫色的桔梗花,墨玉珠扣,和衣服的主人一样清冷。
女人正在啜茶,闻声扬眸,眉眼秀丽。
看清她的脸,南柯耳边轰地一下,险些张口叫出声。
好熟悉的脸!
像是她小时候的……
“幸会,南柯。”
女人注视着她,紫眸温柔,说不清是充满长者的慈爱,还是克制的怀念。
南柯按捺着困惑,问:“……流小姐?”
“我叫影,雷电影。”女人纠正,示意南柯入座,“你们应该还没用早饭?我们边吃边说。”
神里绫人带着南柯在对面坐下,笑道:“那们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柯对着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心乱如麻,没有半点点菜的心情。
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问雷电影。
“十年前我刚搬来的时候,影小姐来帮我搬家,你们见过一面,”
神里绫人像是知道南柯在想什么,侧头淡笑问她,
“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
南柯双手在膝上攥起,过了一会儿,慢慢放松,弯唇摇头:“太久了,记不清了。”
雷电影似是有些失望,很快整理表情笑道:“人的记忆力有限,很正常。”
南柯略有拘谨,神里绫人点完自己的菜之后,又微微倾身帮南柯点。
风度翩翩的老男人,安静内敛的少女。
轻声细语,疑似亲昵的氛围。
雷电影看着他们,不禁在心里暗叹。
十年时间,终究亲疏有别。
这幅画面不仅刺到了雷电影的眼。
服务员站在隔帘外边等菜单,见到另一位客人催菜回来,恪尽职守替人拉起隔帘,却见少年在门口站定,望着里面一动不动。
“您好?”三秒过去,服务员忍不住问,“需要帮……”
“不需要。”对方眸色一冷,向里走去。
来之前,神里绫人说“他们在里面等着”。
雷电影身边的空位上也摆着餐具。
既然雷电影不是“流”。
那“流”就该是这个还没出现过的人。
因此,当陌生的少年进入包间,南柯并没感到意外。
神里绫人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正用铅笔帮南柯勾菜,一只手突然从天而降,搭上他靠近她的那只肩膀。
莫名被往边上推的神里绫人:?
南柯朝反方向避开,回头看向来人。
少年肤色冷白,暗紫的短发与眼眸,和雷电影极为相似。
有那么一瞬,南柯感到时光恍惚。
究竟是白驹过隙,记忆模糊,只是见到相似的人,就让她接连产生错觉?
还是命运使然,让他们再度重逢?
接着,少年一把推开神里绫人,眼角眉梢都酿起温软的弧度,望着她笑:“南柯。”
南柯一下子清醒过来。
撇开这么多年过去,就算那个人本人出现,也不可能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少年看得见。
不会是他。
“你好。”南柯眼神微闪,察觉少年抬高双手像是想抱自己,心里一紧,飞快侧身躲开。
少年怔住,手掌停滞在半空。
“阿流,”神里绫人用菜单拍拍少年胸口,“对初次见面的人,还是保持社交距离比较好。”
像是不满意被教训,少年蹙眉剜神里绫人一眼,而后略微停顿,人畜无害地扯起了唇角。
“您哪位?”少年好奇欠身,单手搭上神里绫人的椅背,“我们好像不熟吧?”
神里绫人温文尔雅地整理衣领,起身伸手:“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但影小姐应该和你介绍过我。你好,我是神里绫人。”
“噢,想起来了——”少年拖长嗓音。
他挂起彬彬有礼的微笑,和神里绫人握手。
“原来是神里叔叔。抱歉,您看起来比照片沧桑不少,我没认出来——我猜是连夜开车过来,累到了吧?”
神里绫人:“呵呵。”
神里绫人侧眸瞟向因陌生人靠近而僵硬的南柯,就着握手拽开少年:“对了,我刚点了个花胶鸡,我们去帮女士们打蘸碟吧。”
阿流才刚进来,神里绫人支开人的用意不加掩饰。
那两人说着话出去了,等包间里只剩南柯和雷电影,南柯坐正,有些无法抬头:“抱歉。”
“那孩子偶尔有些不知分寸。”雷电影并不在意,轻轻摩挲手里的茶杯,说,“其实,关于租房给你,有件事我不太方便当着绫人的面说。”
南柯心里咯噔一声,预感不妙。
雷电影和阿流看起来是家人,难道她刚才躲阿流的动作让雷电影不喜了?
“影小姐……”
“放心,说好了的事我不会食言。”雷电影微微一笑,“听说你打算读a大,阿流最近才转学过来,我打算让他去a大附中上学。”
a大离附中就两条街距离。
“是要我帮忙照顾他吗?”南柯品出其中意味。
“差不多这个意思,”雷电影问,“你介意和阿流合住吗?”
南柯呆住。
“阿流和我不亲近,至于他的性格……在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中间,应该也很难说得上讨喜。”雷电影解释,“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再帮他租一个。”
南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租给她房子,给自己的亲人租别人的房子住?
她有点捋不通其中的逻辑。
更重要的是,面前的雷电影满脸真诚,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让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同居有什么问题。
“影小姐……”南柯表情古怪,“你问过阿流的意见了吗?”
“他很高兴你来,不会有意见。”
南柯梗住。
来之前在网上查过的租房信息一条条从南柯脑海里流过。租金是一方面,愿意短租给她两个月的,寥寥无几。
但想到阿流刚才那个热络的拥抱动作,南柯依然头皮发麻。
接着,南柯眼前又不由自主浮现出阿流的脸。
如果说雷电影只是像。
那阿流的长相,可以说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了。
就算知道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因为这张脸,南柯也难以立刻说出拒绝的话。
南柯犹豫许久,几番自我开解,忽然眼前一亮,
“影小姐,请问阿流是从国外转学回来的吗?”南柯问。
“嗯?”雷电影讶异挑眉,
“呃……”雷电影游移视线,“姑且,算是国外?”
那这么说,阿流刚才的动作,应该就只是普通的打招呼了?
南柯松了口气:“那就好。如果看过房子没问题,我……不介意合住。对了,请问租金大概……”
……
打蘸碟只是借口。
“寒暄就免了,有话直说吧。”
流浪者抱臂靠在小料台边,看神里绫人慢悠悠地往小碗里堆酱料。
“你了解南柯小姐吗?”神里绫人头也不抬地问。
流浪者眯起眼,把神里绫人从头到脚打量:“你想给我下马威?”
“看来你刚来这个世界,还不了解她。”神里绫人摇摇头,舀一勺糖花生,斟酌两秒,又添两大勺紫苏和折耳根,“你知道,刚才南柯小姐为什么要躲开你吗?”
流浪者脸一黑。
终于盼到重逢,却被对方摆出拒绝的态度,他当然也有反省。
但正如神里绫人所说,他不够了解现在的南柯,原因实在难以揣摩。
“南柯小姐对他人的触碰很敏感,”神里绫人解释,“尤其是异性,甚至到了反感的程度。”
“什么?”流浪者拧眉,“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说,南柯小姐本来就是这样的,但托了某些人的福,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帮她纠正过来了,”
神里绫人终于完成一份精心调制的蘸料,满意直起身把碗搁在一边,看向流浪者,
“原因是她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更细节我不便透露。我的意思是,这次,这一点要靠我们来克服,你懂吗?”
流浪者和神里绫人对视,良久,下颌微抬,发出一声轻嗤的笑。
什么嘛,看来早来十年也不过如此。
自以为能鸠占鹊巢的家伙。
还不知道他即将和南柯同居。
“是‘我’。”流浪者加重语气,端起神里绫人五颜六色的蘸料,翻手倒向垃圾桶。
“我的店也会搬来。”神里绫人并不为他挑衅的口吻所动,伸手拦住,“慢着,这是给南柯小姐的。”
“这玩意儿狗都不吃。”
“南柯小姐喜欢甜口。”
“哈?花胶鸡本来就是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