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应人类的愿望而生。
唯有鲜活的信仰、虔诚的愿力,是神明伟力的源泉。
假如芙宁娜真的是神明。
想必在这审判的舞台上,一定会上演神明被子民否定,当场崩溃消陨的惨剧吧。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南柯单单为芙宁娜感到庆幸——幸好,和她模糊未定的猜测一样,芙宁娜不是神。
那么,真正的神明,那只浊水精灵的同僚,空亲眼所见陨落的真正“芙卡洛斯”,又在哪里呢?
当那维莱特身后的神造枢机开始吸收众人情感,溢散明亮光芒,为罪人进行最后的裁决,南柯忽而恍然。
这不是她早就明白的世间定理吗?
想要实现任何愿望,唯一的途径,无外乎——付出代价。
想要救一个不可能存活的人,该付出什么代价?
南柯付出了远超于人的一生,世间三百年的时光。
那试问,如果想要救整个枫丹,成千上万个人呢?
唯有堪比枫丹灭国般,极尽壮烈的死。
别无他选的求索者,总是心甘情愿为不公正的天平另一端,那轻飘的玛娅特鸿毛,血淋淋掏出心脏称量。
无关谁人悲痛无助,飞速运转的枢机在那维莱特面前吐出裁决的信函。
“现在,交由谕示裁定枢机进行最后的定夺,”那维莱特拾起象征正义之神权能的纸张,垂眸,“根据枢机给出的结果,我宣判……”
那维莱特忽而停顿,凝视着纸上的内容,古井无波的脸上情绪破裂。
“怎、怎么了?”原告席上的派蒙盯着纸背,恨不得把那张纸看穿,“结果是什么?”
“难道枢机给出的结果是无罪?”荧焦急起来。
种种征兆显示枫丹的预言迫在眉睫,他们的目的是逼芙宁娜说出她的秘密,如果在这里被芙宁娜翻盘,岂不是连最后一丝阻止灾难的希望都……
“……不,枢机给出的结果同样是有罪。”那维莱特声音迟滞。
“那不是没问题吗?”
“只是这上面的内容是——”那维莱特的指尖不自觉施力,将纸张捏皱,他垂手抬头,看向被告席中双眸失光的芙宁娜,缓缓开口,“[水神],有罪。”
“……[死刑]。”
听到意料之中的发展,南柯不禁闭目。
满堂观众却闻言哗然。
自谕示裁定枢机建立以来,死刑只存在于枫丹人的传闻中,从未有人被如此量刑。
历史上唯一一次死刑宣判,竟然落在了大家一直以为是神明的人头上。
该说是确实充满了戏剧性,还是……
“就算芙宁娜确实顶替了神明,但她的罪行,真的与这种级别的刑罚相匹配吗?”
“不管怎么样,我认为,芙宁娜大人罪不至死……”
“但……[水神]?今天的审判,不就是为了证明芙宁娜不是水神吗?”
众人或震惊或疑惑。
南柯松开空的手,侧头问他:“空,你到现在还认为,水神毫无作为,为了预言而拼命的人,只有你们吗?”
“可是,胎海爆发在即,最终芙卡洛斯也还是难逃一死,”空眉心紧皱,无法理解,“只是死的方式发生了改变,就能动摇未来?”
“我想,改变的不仅是牺牲的理由,大概,还有从前没能传承的重任,”南柯脚步向后,“我该换个地方观看演出了,空,是否出现在荧的面前,全凭你的选择,我只希望,你能将这场审判看到最后。”
“你就这么……”
相信神明吗?
空欲言又止,只见南柯从沸腾的人群间退出,在人群后掀起突兀的强风。
雪白的羽翼从看台一跃而起,无视所过之处众人惊呼,越过观众席向舞台左侧飞去。
证人席间,反应迅速的决斗代理人立即起身亮出武器,执律庭士兵们也齐齐抬起铳枪。
“住手。”
一直隐匿在芙宁娜椅后的少年向前一步,阴鸷的嗓音威压可怖。
芙宁娜已经不是水神。
但其余的臣子,例如这位高高在上的枢机卿,都还姑且在原本的官职。
众人迟疑听令的刹那,主动前往舞台的不速之客落地,四翼收敛,露出少女高挑的身形。
南柯瞧一眼散兵,而后摒去来自四面八方的惊诧目光,低眸看向面前紧掐软椅,挂着泪珠注视她的芙宁娜。
卷曲的额发因被泪水沾湿,软软贴在少女的前额,网罗那双水光破碎的湛色眼瞳,在白炽光下越发耀眼。
南柯在芙宁娜身前半跪:“我完成您的委托回来了,芙宁娜女士。”
芙宁娜双唇无措地张合一下,才慢慢挤出声音:“你找到……那只浊水精灵了?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还是说,你也……”
芙宁娜眼中的水光浓厚起来,像晶莹的玻璃片,倒映出南柯黑白分明的眼眸。
“……是来嘲笑我的吗?”
芙宁娜失稳的嗓音宛如溺水的落难者,紧盯南柯时要坠不坠的眼泪,则是牵连最后一缕希望的救命丝线。
“不,”南柯向她温温弯唇,笑道,“只在今天,这舞台上——我是您的盾,是您的剑,而您,则是我唯一坚定不移的神明。”
泪光在突兀睁大的深蓝眼瞳表面剧烈打转。
南柯早就见过芙宁娜在无防备之下,露出原本的柔软模样。
一个怯懦自怜的孩子,要有多么大的动机,要有怎样的决心和毅力,才有勇气戴上全然不同于自我的假笑面具,欺瞒身边每一个人,长达五百年?
南柯想。
纵使努力的人不一定得到回报。
但一定值得夸奖。
芙宁娜终于忍不住,从喉间漏出一声嚎啕。
众目睽睽之下,那不符合水神应有的模样。
于是芙宁娜低头,紧紧抱住自己,将溃堤的情绪掩埋深藏,仅剩几乎要将嘴唇都咬破,肺部都抽干的长声嘶哑抽气。
南柯起身,站在芙宁娜的另一侧,双手在身前交握,看向高处神情晦暗的那维莱特。
芙宁娜不是失格的神明。
但那维莱特。
绝对是失格的眷属。
从那维莱特的角度俯瞰。
在定罪关头突然现身的陌生女人,和那名枢机卿一样做出逆时局的决断,守护芙宁娜左右的人类。
应当是渺小不足一观的。
但对方投来过于浓烈的谴责目光,叫那维莱特难以直面。
芙宁娜有秘密。
那维莱特无时无刻不知道,身为眷属的水龙那维莱特,也无时无刻不在和身为正义之尺的审判官那维莱特博弈。
前者出于对水神芙卡洛斯的绝对尊崇。
后者,则毫无疑问是芙宁娜赋予他的职责。
既然如此,为了不让芙宁娜长达五百年的荒诞骗局付诸东流。
他也必须一往无前,将这场审判公正地主持到最后。
那维莱特抬头,坚毅的面庞映着无处不在的明光,望向歌剧院的观众席后,那迟迟推开的两扇门扉。
潜水员装扮的金发少年怀抱一张石碑,气喘吁吁闯入,焦急张望四下:“审判结束了吗?我……我来晚了?”
“不晚。”那维莱特朝菲米尼道,紧握手杖,向地面轻轻一敲,“举证者,准许入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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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伊斯普洛送出的角色召唤,感谢冰梨汽水,散兵的零件,卖女孩的小和蛋,业余看小说,木偶小姐单推人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