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经历空间扭转的黑暗,铺天盖地的紫红变成从未踏足过,又无端眼熟的庄严空间。
这里是欧比克莱歌剧院,枫丹的审判庭。
他们出现在歌剧院二楼看台的角落,下方红丝绒的观众席中落座数千人,尚未有人察觉远方的变故,无不眼含热烈,紧紧盯视舞台上正在上演的剧目。
明亮的光线下,舞台的中央,临时搬来的木桌上,一只被打翻的水杯淌流浅红液体。
银蓝卷发的少女站在桌前,是芙宁娜,正被两名执律庭士兵包围着,被迫抬起右手。
一只娇小的美露莘护士认真握着芙宁娜的手腕,似乎在诊断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空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愕然盯着舞台问。
“还能干什么?审判神明呗。”
一个趴在看台护栏上的观众闻声扭头,瞟他一眼,又接着看回舞台,
“芙宁娜大人都在位五百多年了,他们居然说她不是水神?真是……等审判完还芙宁娜大人清白了,这些人高低得在梅洛彼得堡蹲上十年。”
“话也不能这么说,”旁边另一名看客兴致勃勃道,“身为演出,冲突和戏剧性够足才好看,万一真有大反转,芙宁娜还真不是水神呢?”
“你……!”
“我可没乱说,芙宁娜大人自己不也最爱这类情节……”
两人小声斗起嘴来。
无关观众们的臆测,台上的审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片刻后,美露莘松开了芙宁娜的手,芙宁娜被士兵带回舞台左侧的被告席。
芙宁娜的脸色很差,惨白且紧绷,腮帮肌肉紧咬到几乎微微战栗,挪步时一双湛蓝的眼被睫毛深深遮挡,阴影中微微沁出水光。
身在舞台的人无所遁形,炽白的舞台灯追着芙宁娜的脚步,直到她像一只断线的木偶,在被告席僵硬落座。
南柯看见被告席的椅后,散兵面沉如水,在芙宁娜身后站着。
与此同时,另两束舞台灯倏尔亮起。
一束在芙宁娜对面,舞台的右侧,被红色织带拦起的原告席位上,荧坐在那里。
南柯手里抓着空的手臂,顿时感到掌心的腕骨用力凸起,是手臂的主人控制不住,反射性攥死了手指。
还有一束舞台灯打在靠幕内的高处。
那里是堆积着文书,由不苟言笑的那维莱特坐镇的法官席:“请希格雯小姐宣布检查的结果。”
希格雯点点头,面向观众席道:“如大家所见到的那样,芙宁娜小姐的皮肤状态和呼吸的急促反应都显示出,她受到了原始胎海水的影响,程度……与接触同等浓度海水后的普通人类,一致。”
“怎么回事?她刚刚说什么?!”被告席上的芙宁娜猛然抬头,失声道,“我没有溶解在胎海水中,难道还不能证明,我是水神吗?!”
舞台边的证人席上,一名浅棕发色的女孩起身,回身向众人解释:“最初,我们的确准备直接使用白淞镇附近的海水,因为我们认为,你必定会一如既往地选择逃避。但最终在大家的商量之下,还是换成了低浓度,不会溶解人类的海水。”
说出“大家”的时候,女孩看向身侧。
同样坐在证人席间的,除了刚才的希格雯,还有南柯曾经一面之缘的蒸汽鸟报记者夏洛蒂,林尼和琳妮特兄妹,以及南柯应芙宁娜邀请拜访沫芒宫那天,奉命护送她和散兵回酒店的逐影庭决斗代理人之一。
“毕竟万一,哪怕是万一,”作为逐影庭的最强战力,决斗代理人道,“有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大家都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溶解于胎海水了。”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观众们骚动起来。
“芙宁娜大人不可能不知道接触胎海水的后果,她冒着被溶化的风险,也要维护水神的假身份吗?”
“总而言之就是,芙宁娜确实不是水神,是这个意思吧?”
“什么?芙宁娜居然一直在欺骗我们?!”
迅速放大的激烈讨论传进南柯的耳里。
“枫丹人……疯了吗?”南柯听见身边的空声线不稳,难以置信,“居然说芙卡洛斯不是水神?这根本……”
“和你知道的枫丹,不一样是吗?”南柯远远注视着芙宁娜。
一贯意气风发的少女神明惶恐睁大双眼,褪去血色的嘴唇徒劳张合,声音却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声讨中。
如被浪涛拍打的一叶扁舟般无助。
空猛然反手紧拽南柯:“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南柯侧目,空的眼睛圆睁,仿佛和她一样有所预感,金色的瞳孔不住动摇着。
南柯沉默少顷,回答:“我不知道。”
“可你明明说水神会拯救……”
“芙宁娜没有把她的打算告诉任何人,”南柯微抿下唇,“这是否是她计划中的一环,我同样不清楚。”
“你们听我说!听我说啊!!!”
置身千夫所指的浪潮中,台上芙宁娜终于无法忍受,爆发一般从被告席上猛然站起,倾身声嘶力竭地大喊,
“别再用冷漠的眼神看我了!刚才那个不算!”
“因为你们看!你们也没办法证明,神明就不会受到原始胎海的影响吧?!”
芙宁娜竭尽所能,在即将倾覆的孤舟中寻找支点。
“还有,还有……”
“如果我真的是人类,我怎么敢把手,伸进那种海水中呢?!”
慌张不经逻辑的辩解,加上嗓音中逐渐浓厚的哭腔,宛如受伤的孩子无理取闹一般,令闻者生叹。
“……你们听我说话啊!!!拜托了!听我说,我真的是神明……”
有人小声无奈道:“唉,再诡辩下去也没有人会听了啊,已经有这么多证据了……”
泪水当真涌出芙宁娜眼眶的一霎那,法庭高处的审判官微微闭目,发出长声喟叹。
“肃静!”那维莱特手持权杖起身,威严喝令。
歌剧院中顷刻平静。
只剩芙宁娜的哭声回荡。
“我想,审判至此已经有了结果,”那维莱特俯视众人,一字一句,“没有异议的话,现在进入宣判环节。”
芙宁娜的抽泣惊停:“那维莱特……!”
芙宁娜转头,没能对上那维莱特的视线,未能脱口的求情就此哽在咽喉,一瞬窒息而亡。
和她共处五百年的眷属。
声称世世代代拥护她的子民。
还有曾一起欢笑的臣下和朋友。
所有人的身影蒙上一层鲜红,只剩嘈嘈切切的言语钻进耳蜗,撕扯头脑每一根紧绷裂断的神经。
“我以最高审判官的名义,认定芙宁娜以人类的身份伪装神明,欺瞒民众……”
那维莱特沉声宣布。
“……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