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若霓这番话,李天波只是摇头,双眼看定她,沉声道:“自认识你后,我确将过去的儿女私情,一刀切断。但我落难时,是天山公孙派救下我,收留我,还仗义教我武功。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们永远是我亲人,现在师祖和师兄弟负伤,我不能坐视不理。霓儿,我可以发誓,除此没有别的心思,你要离开我,我唯有一死。”
若霓收起奚落之容,嗔道:“我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你本来好管闲事,何况还是为本门尽力,我都明了。只是,你应当早点告诉我,你心上有这个打算,我也就不用盘桓此处,不尴不尬,受你那师姑闲话。你们那晚跑山上,是商议好的吧?”
李天波见她误会这么深,猛地一下抓住她肩头,亢声道:“苍天有眼,我要是背叛你,叫我天诛地灭,永不超生!”若霓想摆脱他,但李天波一点不放手,若霓不由一阵委屈,满眼蓄泪,终如泉涌似地流下来。
李天波心疼难抑,将她一把环抱入怀,急迫地道:“霓儿,霓儿,我本来和你一样想法,师祖伤好,我便跟你回家。但事发突然,只得由我担起这副担子来。我现在就只有两条道:一条道是你等着我,至多一年,我准回来找你;一条道就是你丢弃我,我把师祖他们送到,然后回来,到太行山你守过我的那座大悲寺,以死明志。”
若霓被他搂抱得带泪的脸上泛出红霞,心中芥蒂全消,含羞推他道:“哪有这样的,拿死挟制人。你别顾念我,快送你师尊回去吧。没想到你还有心,记得那座野庙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原来叫大悲寺。”
李天波追问道:“你答应我么?你答应,我才走。”若霓道:“你叫我怎么样呢?”李天波道:“叫你等我。”
若霓粉颈低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娇羞地道:“……就只一年时间,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你放开我吧。”李天波霎时间心花怒放,不由恣肆道:“口说无凭,我想向你讨个念想,你给我,我才放心。”若霓疑惑道:“你要什么?”李天波道:“在明珠府那晚,我见你绣的那个荷包,你赏给我吧。老早以前,我就想向你讨了。”
若霓不觉又红了脸,古时候,男女私相赠送巾帕荷包这些,差不多就是私定终身的意思了。若霓缓缓走向坐骑,李天波跟过来,唤了声:“霓儿!”若霓背对着他,将手一递,轻声道:“绣工不好,你多担待点吧。”
李天波喜不自胜,接过荷包,藏在底衣怀中,拉住若霓,将她重拥在怀,倾情热吻。此番二人绵绵的情意,分别在即的不舍,都融入这临别一吻中。李天波低呻道:“妹妹”,若霓闭着眼,也娇唤一声:“哥哥”。李天波柔声道:“我抱你上马。”若霓任由他将自己抱上马背,这才回眸一笑,纵马驰去。
若霓快马加鞭,奔返江西遥迢湖的家。虽是独自一人,但和李天波分别的场景,拂之不去,醉在心头,一点也不觉得孤独寂寞。想到李天波对自己,可说是爱惜之至,若霓便感觉难以言喻的欢喜,不过偶尔想到那边一路上,艾伊娜和李天波天天在一起,终不免有点隐隐烦躁。
她由河南迳入湖北,这一日酉牌时分,到达江夏县长湖镇。这时天色昏黄,万物朦胧,一阵狂风过后,天上乌云丛聚,顷刻天黑如漆。若霓本来还想走一程,这时只得寻店避雨。
这长湖镇地方不大,但因是水陆码头,颇有些热闹。若霓见街东有家大店,店匾上写的是“茂源客栈”,便牵马进去。一个店伙迎出来,在门灯下问道:“姑娘住店么?若霓道:“有干净的上房没有?”店伙道:“北上房刚被一拨客人占先了,不过跨院还有空房。姑娘一共几位?要用几间?”若霓道:“就我一人。跨院也行,你领我看看。”
这时天上已开始落雨,店伙答应一声,拿来油纸雨伞,挑出一只纸灯笼,侧身在前面引路。若霓缓步往店中走,一进院内,便看清了前院,很宽敞的院子,有四、五十间房。西边跨院也不小,足有二十来间客房。店伙一径去开厢房的门,若霓便问道:“西上房没有了么?”店伙道:“这个,已经住客人了……”
忽见店家来到跨院,上下打量一眼若霓,满脸堆笑,对若霓拱手道:“对不住,这间跨院有客人定了,没法子,请姑娘另寻地方吧。”店伙愕然。若霓心中不快,嗔道:“方才你们伙计才说有空房,一眨眼就变成有人定下了。”店家陪笑道:“真对不住,这伙计新来的,任甚不知。中午就有两位客官来打前站,定了整个跨院,是打公馆的,还有女眷。”
若霓不觉冷笑道:“这也奇了,既然定下整个院子,怎么西上房又赁出去了?”店家一时语塞。若霓道:“这大雨天的,明明有空房,却把客人往外推,掌柜的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勾当么?”
店家越发尴尬,一味央求,却是坚决不肯留客。若霓不耐烦道:“姑娘不是非住在这里不可,换个店也行。你一个开客栈的,好自为之吧。”
正要离开,一位青衫公子打着伞翩翩而来,绸衣缎靴,高雅倜傥,看着若霓,微笑施礼道:“姑娘慢行一步。这大雨天,店家往外赶客,太不近人情了。”
店家正欲辩解,青衫公子道:“算了,掌柜的别说了,哪有赶财神爷出门的?姑娘不嫌弃,小生倒有个主意,在下住的北正房还有个单间,是西耳房,愿意腾给姑娘住。”
若霓看这青衫公子,眉目秀洁,文质彬彬,好似一个白面书生,只是两眼颇透英气,看得出是会武之人。若霓心中一动,推辞道:“素昧平生,怎好打扰,我还是另外找店吧。”
店家眼珠一转,忽然改口道:“我可真是忙迷糊了!跨院定下了不要紧,跨院外面隔壁,还有一个单间呢,很干净,又不潮,还挺安静,就请姑娘移驾那里。”
这下若霓倒不便走了,犹豫片刻,淡笑道:“这也罢了,我还以为,这里我住着不大方便。既然你改了主意,我就将就住一宿。”转向青衫公子,微笑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了。”青衫公子也微笑道:“都是常出门的,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若霓便在跨院外单间住下,店伙拿来店簿,询问客人的姓名、年岁、籍贯、来路。若霓遂不肯吐实,自称姓李,从山西过来,往江城去看望姐姐。
三更天后,雨势渐趋停止,若霓假寐在床,青羽剑放在手上。蓦闻外面似有异响,若霓暗暗冷笑:“果然有诡。”一跃到门边,等了半会儿,再没动静。
若霓开窗轻纵出去,跃上房顶,四面一顾,不禁睁大了眼,惊奇万分。只见客栈各个房门大开,到处是憧憧人影,转瞬间,一个个奔出店门,如箭似的向东驰去。若霓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也展开轻功,跟踪追过去。
约莫奔出数里地,到了江边一座古庙,见灯火阑珊,黑影憧憧往来。若霓据在庙房脊上,微露半面,窥探下面。只见庙里点着香烛,迎面挂着岳武穆的神像,神像前有香炉,还供着全份的五牲。
客栈里那个青衫公子,这时站在神像前,眼看众人,沉声念道:“既指山海为岁年”,古庙里众人一齐厉声应道:“复言日月同团圆”。青衫公子遂亲自点燃三寸香烛,肃立拈香,向上叩头顶礼。众人随他身后,也一起叩头。
之后,青衫公子坐在中座,其他人依叩头的排行坐下,没有座位的人,分列两排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即向青衫公子行礼,哑声道:“向拜兄请令。”青衫公子发话道:“令出原会。”管事男子遂宣布盟会开始。
茂源客栈的店家,这时被带到庙中央。有人用四言八句,先介绍救援夔州巴十三,和袭击洛阳公孙派的事迹。随后向客栈老板介绍青衫公子,乃北方四省三点会分盟的盟主。其次介绍三点会二头目,三头目,执掌盟规的头目。客栈老板依令面对神像跪下,竭诚发誓道:“上见岳忠武,下跪弟子徐茂源,今日入盟,全心全意,反清复明。假如以后背叛兄弟,三刀六洞,不得好死!”说毕,向盟主和众头目一一行礼,毕恭毕敬。
若霓恍然大悟,这是三点会在开盟会,介绍新丁加盟。难怪客栈老板不肯让外人住店,原来他们晚上有这举动,怕被人发现。烛影里,所有人都肃然静默,恍如蜡像一般。滴血仪式毕,青衫公子用切口,指定新丁排行。众人与徐茂源互相见礼,之后烛灭“出山”(盟会结束),黑暗中,众人一哄而散。
青衫公子临走时,一对眸子闪闪发光,瞄了一眼庙脊,朝着若霓躲藏的地方,微微一笑。若霓诧然,疑惑自己行迹暴露,立刻一缩身,翻出庙垣,一飘身去了。
若霓回到客栈,从店后飞身上墙头,先看了看院子,寂静无人,那群盟众似乎并未返回来。若霓轻轻跳下地,来到自己住的地方,侧耳倾听,确信屋里无人,这才从后窗跃入房间。
若霓一眼看见自己的行李卷,已经略略改样,知道有人进屋,搜过自己了,不由暗悔走时大意。来的人是个高手,并没在房里留下明显痕迹。
若霓留神相候,但一夜过去,再没有一点异常。天刚破晓,若霓立刻离店上路,策马而去。
一路未见有人跟踪,沿江南下,看看快到江西省,遇见一家官眷从四川而来,由一队兵弁护送,回福建原籍。官眷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带着一个小女孩子,和舅爷、兵弁等在饭馆吃饭。那个小女孩大约六、七岁,坐不安分,东张西望,竟跑到若霓身边,满脸稚气,叫她姐姐。
若霓见小女孩穿着旗装,垂着长辫,很是机灵活泼,忍不住逗了她几句。少妇过来,笑着向若霓道扰,将小女孩牵回去。这少妇生得唇红齿白,口音软糯,媚态如风。若霓淡淡一笑,没有答白。
少妇一行吃完饭,吩咐车夫套车上路。待若霓登程后,又在道上遇见他们。这时恰行在一处地势险峻的地方,还不到申时,忽听路旁林木掩映处,嗖嗖嗖连发响箭。若霓立即握住剑柄,骤闻后面少妇尖叫救命,间杂女孩子的哭泣声。
若霓回头,见高高矮矮一伙人,由潜伏之所窜出,合拢把去路阻断。这伙人口称不为钱财,只为成刚老爷而来。他在四川血洗三点会,诛戮太多,结仇甚大。现在三点会要拿他的家眷,去换取狱中盟友的性命。
这伙人人数不多,却个个功夫了得,转眼打得一众兵弁连连后退。几个三点会的人已抢到轿车前,打晕舅爷,将小女孩一把捞住,背起来往树林便走。少妇吓得花容失色,披头散发,乱抓乱叫。两个人把她按住,拖下车,也往树林里撤去。
若霓不由动怒,娇叱一声,掣出青羽剑,飕地跳下马背,一团飘风似的,落地无声,霎时冲入战场。剑尖一抖,将背负小女孩的人横截住。那人斜步抢道,若霓的剑快如流星,倏又挡来,那人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小女孩也跟着摔下,吓得哇哇大哭。
后面持刀的人发一声喊,一个箭步冲上来,抡刀就砍。这时其他人将兵弁尽数放倒,结队向若霓攻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若霓秀眉一挑,痛下辣手,一路仙宗剑法使出,真有翻江倒海之势,剑光过处,血溅三尺。三点会的人十分恼恨,用切口高声传唤,势必将她拿下。
忽然,一个青衫人影破空飞到,身形潇洒如野鹤凌空,轻轻飘飘,落到若霓的面前,环首刀一递,“三环套月”,将若霓罩在刀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