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客将若霓和三点会群豪隔开,刀花一抡,立即收手。若霓急忙提剑护身,凝双眸看定来人,果然是那个青衫公子。只见他长衫飘飘,白净的脸,剑眉朗目,长得异常清俊,不亚于哥哥重光,手提一口环首刀,对众人断然道:“你们不可无礼。人家姑娘是仙宗门的人,你们不得倚多为胜。”
若霓道:“好一个不得倚多为胜。你们三点会要救盟友,就自己去拼去救,拿女眷小孩当人质,算什么草莽英雄?至于我,阁下想单独比划也行,你们全部一齐上,我也没意见,只请放过人家母女,别让以后江湖上的朋友,嘲笑三点会草包。”
一个四十来岁的大汉勃然大怒,把长剑一指,厉声喝道:“咄!你这丫头,竟敢讥讽我三点会,你不过就是仙宗门的弟子么,还狂到哪里去?我石某也使剑,正要讨教仙宗门的传奇剑法!”左手一弹剑身,欲扑过来。
青衫公子叫道:“二哥留步,还是由我来承教。你和兄弟们把住了,不要放走一个人。”
若霓冷冷一笑道:“随便你们谁来,我都是一人。不过,未动手之前,先交代清楚,假如是我赢,你得把这对母女放了,再不找她们麻烦。”青衫公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假如我赢了呢?”若霓似乎没想过自己会落败,傲然道:“你赢了,随你宰了我。”
青衫公子脸色微变,缄默片刻,温言问道:“在下请教一下姑娘芳名?”若霓立刻报上姓名,想了一想,又道:“我也请问盟主尊姓大名?”
青衫公子略一迟疑,蓦地朗声道:“在下颜冠卿,今日十分有幸,得遇文姑娘。适才文姑娘的剑法、气势,我已默领了,实在高明,令人敬佩。我愿试着献拙,文姑娘胜过我,就依你的条件;倘若万一我有三招两式可取,我也不能伤害你,只是来日如有什么要紧事,需朋友帮忙的时候,愿文姑娘垂青,不要对敝会敬而远之。”
若霓一愣,没想到颜冠卿提出这个要求,转而一想,我还真能输给他不成?遂爽快答应了。
颜冠卿立刻刀交右手,也不立门户,双拳一抱道:“文姑娘,请吧!”若霓见他闲闲的样子,暗蕴恼怒,冷声道:“我仙宗门从来不先动手,颜盟主请。”
颜冠卿淡淡一笑,身子一晃,已到跟前,环首刀“翻云覆雨”,截击若霓左臂。他这一招来得好快,若霓吃了一惊,往左一领剑锋,哪知颜冠卿身法迅疾无匹,嗖的一掠。若霓一剑刺空,颜冠卿的刀却已抹过来,顿觉脑后生风,若霓急变招一挡,横削上盘。
颜冠卿喝了声:“好剑法!”身形一晃,倏然间,竟反转刀刃,施展开天罡刀法,式式相连,劲力不断。这种刀法,既靠臂力足,又要柔韧够,下盘稳固如泰山,身法矫捷如神龙。若霓被他凌厉的刀法压得喘不过气,暗地胆寒:这盟主也不过二三十岁,却能御刀若神,武功之精妙绝伦,不但超过了李天波,也超越了重光,几与爹爹允哲相比肩。
若霓十多年的修练,三尺八寸的青羽宝剑,竟挨不着颜冠卿一丝一毫,自己却迭逢险招,要不是身法灵快,穴道便被颜冠卿刀背打上。十招之后,若霓已知自己无胜算,尤其令人气恼的,是颜冠卿刀口朝内,用刀背和她比试。在颜冠卿这边,是唯恐伤着她;在若霓看来,这真是莫大耻辱,当真自己败在刀背之下,有何脸面复见爹娘!
现在若霓已无心以剑求胜,抡剑往后一蹿,一摸鹿皮囊,娇喊道:“看暗器!”一把铁砂子劈面打出。颜冠卿喝道:“闪开!”周围三点会的人慌忙退步。颜冠卿手中刀光闪耀,打得空中飞砂乱溅,铁砂子尽被荡开。
颜冠卿冲开砂雾,嚯的递刀进攻。若霓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转瞬被他刀光缠住,空有暗器,缓不过手来。这时一刀一剑,已快得看不清一招一式。颜冠卿追得紧急,若霓不停地变换步眼,被攻得应接不暇,早已香汗淋漓。
三点会群雄在旁观战,皆喜形于色,眼看若霓要败在颜冠卿刀下,突然,若霓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猛顿足,往斜刺里让过颜冠卿的邀截。颜冠卿见她伸手探囊,兀自一味地绕冲上来。三点会的二头目石枕山浓眉一皱,大喝道:“掌舵的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若霓握了一把铁砂,一回手,朝颜冠卿发去。颜冠卿迫得太近,急急一旋身,若霓跟踪一跳,青羽剑唰的追刺过来。她身手轻灵无比,颜冠卿那等功夫,虽闪开了剑,右臂已中了几粒铁砂子。
一旁的石枕山等几个顶级高手看得分明,再沉不住气,大吼一声,立刻拔剑的拔剑,掣刀的掣刀,就要齐往前扑。颜冠卿陡然叫道:“且慢!都退下去!”玉树般的身子一晃,也飘身一退。三头目岑未曦忙趋前低问道:“掌舵的,你挂彩了?”颜冠卿摇摇头。
若霓一招得手,也有点懵,瞪着颜冠卿,操剑错愕。颜冠卿微微一笑,一举右臂道:“文姑娘,真是久仰久仰,好剑法,好暗器!我若非躲得快,就不止中这三粒铁砂子,身上也得叫你刺个血窟窿。”
三点会的人这才知道,掌舵的业已负伤,霎时骇然心惊。若霓干脆地道:“你答应一旦失手,便放了人质,望你不要失言。”颜冠卿正欲说话,石枕山哪肯认栽,厉声道:“做梦!你那点本领,还不够我掌舵的填牙缝。要走,把青子给爷们留下。”
若霓怒道:“你们一群人,要截留姑娘的兵器,也不怕闪了舌头?颜公子,你是当家的,我听你怎么说。”
颜冠卿凝视着若霓,眼里蕴含的神情,和李天波看她时一模一样,若霓不觉有些难堪,不敢和他对视。颜冠卿道:“文姑娘放心,在下言出必行。兄弟们,把人交给文姑娘,让他们过去,有帐找姓成的算。”
三点会的人不敢违仵,只得把少妇和小女孩带出树林。颜冠卿对若霓道:“文姑娘慢慢地走吧,我保证你们前途安稳。不过文姑娘答应在下的话,也请谨记在心。”说毕一挥手,喝声:“走!”腾身一起,跃向树林,到了林缘,复又身躯半转,向若霓抱拳道:“文姑娘,再见。”率着党羽呼啦一退,一阵疾风似的,直没入树林之中。
三点会的人竟然先行撤走,若霓暗道惭愧,先安慰少妇母女,然后去看战败倒地的兵丁们,除了已死的和溃逃的,散散落落,还有二十来人,个个带伤。那舅爷也苏醒过来,唉声叹气,骂骂咧咧。少妇感激涕零,恳求若霓同行。
若霓询问详情,原来川东各地,不时有强盗会帮扰乱,枢廷特派一位武职大员,在巴州开府坐镇,缉拿乱匪。此武职大员就是成刚,权力熏天,在川东剿匪清乡,手段狠毒,办得非常严峻,当地的会帮竟被他剿灭。
不久,有御史将成刚往日劣行搜罗,参劾了他一下。川抚收受成刚贿赂,官场历来又是官官相护,遂没有被摘去顶戴。然而不久,衙门里接连出事,一桩跟着一桩。成刚不觉警惕起来,将姨太太和小女先遣回庐州老家,自己也打算不久辞职。这几年官囊充裕,足可下半辈子享清福了。
若霓既知原委,本不想同行,架不住少妇舅爷苦苦哀求,小女孩也拉着若霓,不住喊姐姐救命。若霓只好答应,随着驮轿车辆,一路攒行。
到了庐州,若霓立刻离开,少妇等欲重礼相酬,若霓早飘身没影了。
另一边,颜冠卿率众退走,返回江夏长湖镇,与余下的人相聚,迎接朱三太子。他们从夔州公孙派的郑翠屏口中,得知藏匿江湖的明国后裔朱慈炯,民间称朱三太子,逃到了夔州,被巴十三收留。巴十三听闻三点会的主脑人物在洛阳,遂极力联络会帮,想将朱三太子交给他们。
三点会的总舵主在福建,北方分舵主便是颜冠卿。他本来潜伏在直隶,一向不出头,近来风闻朱三太子之事,才亲自出马,探查其真假。偏巧他刚到洛阳,正传铜符竹箭,召集直晋鲁豫各省盟帮头目,赴河南秘议,便接到秘报,夔州公孙派已将朱三太子带到河南;又得续报,西南大吏正督拿会党,西南盟主陆峰岚已被捕下狱。
颜冠卿听此噩耗,不由惊动,遂助巴十三逃脱追捕,并火烧告密的洛阳公孙派郦家。为救陆峰岚,他们准备把成刚的爱妾拿下,谁知枝节横生,半途杀出个若霓。更不想颜冠卿一见若霓,怦然心动,不惜自己受伤,放走人质,因此大招二头目石枕山不满。
他们在长湖镇茂源客栈,见到了朱三太子。朱三太子本藏在云贵,突然身份暴露,便遁往四川。然而成刚正在四川诛杀会党,朱三太子存生不住,忽从江湖人物口中,得知北省领袖颜冠卿到了洛阳,遂假巴十三,跟他到洛阳投靠北省三点会。
伴随朱三太子一路保护他的,便是江湖着名的桃叶山僧。这位僧人身世很不平凡,传说他也是朱姓后裔,有着惊心动魄的经历,身虽皈佛,仍在精研武技。颜冠卿知道,桃叶山僧是总舵主的朋友,既有他证实朱三太子身份,应该不用怀疑了。
三点会经多年布置,入盟的人甚多,且有不少死党。茂源客栈老板徐茂源,便是二头目石枕山的远房亲戚。三点会筹饷的花样极多,有的大户捐赠,有的经商牟利,开客店,开赌局,也有的做劫盗,不一而同,想尽方式弄钱。
这时候,三点会的几大头目拜见过朱三太子,聚集在茂源客栈东跨院,商议赴四川劫狱,救陆峰岚的事。
三点会组织机密,创出许多切口,立下很多帮规,违者必究。石枕山对颜冠卿释放成刚妻女,耿耿于怀,听颜冠卿派遣会友,一部分护送朱三太子去福建,一部分入川救人,越听越不耐烦,终于噌的站起,爆发道:“叫我去四川,我不去!掌舵的,我想请问你,你和仙宗门那丫头交手,做了什么私弊,竟被她暗器打中?”
这话一说,屋里霎时耸然安静。颜冠卿抬眸看着石枕山,静静地问道:“石二哥,你想说什么?”
石枕山道:“我们都知颜掌舵你的武功,端的是出神入化,超凡绝俗。你要是没私没弊,怎可能中那丫头的铁砂子!你倒转刀锋,故意输招,放走成刚妻女,到底安着什么心?我一定要请问请问。”
三头目岑未曦忍不住也发话道:“掌舵的,我心里也有这疙瘩。我们原定好用人质换陆大哥,现在这一来,我们得虎口夺食,危险增大,也许会折不少兄弟。姓成的帅府,戒备森严,了台地板,秘密隧道,悍将云集,只怕不能一击便中,反害了陆大哥,我们才议定用人质交换盟友。”
颜冠卿环顾众人,沉声道:“好,我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仙宗门文姑娘说得不错,我们扣下娘们小孩儿,确会被江湖耻笑。我不想三点会以此受辱,寒了人心,以后不能招募更多好汉入会,这才中途放弃此计。”
石枕山振吭大吼道:“这不过是诡辩之词罢了!起初商议扣人质时,怎不见想到这个?颜掌舵,我看你是见了姓文那丫头,被美色所惑,背叛初衷,坏了帮规,拿兄弟们的性命去冒险!颜掌舵,你说,是不是这样?”
颜冠卿嚯的站了起来,目光如炬,盯着石枕山。三点会众头目顿时骚动,纷纷跳起身,有的指责石枕山信口雌黄,有的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也有的暗暗注意颜冠卿的手,怕他冷不丁要石枕山的命。颜冠卿冷喝道:“诸位安静!我也请问石二哥,你说我违背了帮规,你打算怎么办?”
石枕山猛地一纵身,踏到店院,戟指大呼:“你不说清楚,今天我要招呼弟兄们开堂会,行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