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翔掀开营帐的布门，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去。
帐里，榻边，还守着一个人，老将军向忠。
见庄翔进来，向忠抬头，一脸期盼地看着他，眼里闪着光。
庄翔冲他轻轻摇摇头。
向忠有些浑浊的老眼里的光亮一下子就黯了下去。
庄翔看着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崔宏靖，忍不住又别过头去。
在他印象中，王爷从未受过么重的伤。即便在那次让王爷脸上留下永久伤疤的刺杀中，虽也情势危急，可府中大夫好歹是救回了王爷一命。
可这次，军中的大夫也好，从王府带来的大夫也好，都没辙。
或许，这次真的只有王妃才能救回王爷了。
可，即便将王妃寻来了，她，愿意救王爷么？
王妃，想必是怨恨王爷的。
“王爷遇刺之事，断不可让昌国知晓。”向忠说。
“老将军放心，我已经再三嘱咐知晓此事的人了。”庄翔突然跪下，朝向忠重重地磕了个头，“老将军，眼下，就全靠您了。”
向忠将他扶起来，“你放心，我是副将，王爷养病期间，我必不会让军中生乱，定会稳住大局。”
庄翔起身，重新在榻边坐下，压低了声音说：“王爷遇刺前，交办了我一件事。这件事，关系着真昌两国接下来战事的走向。如今王爷生死未卜，此事，我惟有擅作主张告知老将军。因为只有老将军，才能主持大局……王爷之前便多次与我说过，对老将军，可以无条件信任。”
“你但说无妨。”
“老将军也知道，大军开拔后不久，婉贵妃在宫中被人劫走。王爷得知后，便暗中派了人去查，查得是昌国皇帝派人的干的，就是担心两国交战，会危及婉贵妃性命……”
庄翔话未说完，向忠便冷哼了一声，打断他：“行了，你说是怎样，便怎样吧。你继续说。”
庄翔谎言被戳破，脸皮微微发烫，“还请老将军恕罪，我没能如实相告，实则是因为王爷不想老将军牵涉其中。”
“唉，我怎会不明白王爷他的心思？”向忠的目光落在崔宏靖苍白的脸上，一向充满杀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爱，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这孩子，自小便如此，什么都要自己扛着。”
庄翔这才继续说道：“不敢再欺瞒老将军。今日傍晚，护送婉贵妃的车队便会入昌国境。我已经安排了人，带着王爷的信物前往拜见。婉贵妃必会随我们的人来此，但表面上看，是我们的人劫持了婉贵妃……之后，还需老将军出面打个掩护，让皇上知晓，昌国因为婉贵妃被我们扣为人质，所以同意停战议和……”
“行了，你不必再说，我知道怎么做。”向忠说：“我已明白王爷原本的计划，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做过皇上看的，可这次刺杀，是意料之外的事。眼下王爷重伤不醒，之前的事反倒更像真的了。毕竟，我出面挟持婉贵妃，可信度比王爷亲自出面，更能让皇上相信……如果我没猜错，昌国那边，王爷想必也是早就说好了。”
庄翔有些惊讶地看着向忠，“老将军睿智。王爷什么都瞒不住老将军。”
向忠苦笑，“婉贵妃与靖王之间，不是母子甚过母子的感情，别人不知，我如何不知？故而，知道婉贵妃失踪后，我便猜到了几分。之前的几战，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庄翔：“……还请老将军勿怪。只是，王爷一直不愿将老将军牵涉进来，可如今事急从权，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向忠“哼”了一声，“老夫此生，从不惧麻烦！”
然后，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看看矮榻上不省人事的崔宏靖，“但愿，你真能将靖王妃寻来……得快，大夫说过，他最多还只能护住王爷三日。”
……
同一时间，昌国。
颜若冰缓缓放下手中的书信，嘴唇有些哆嗦，眸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那一年，他以太子的身份送妹妹婉公主去真国和亲。
他返国那天，妹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眼神，让他无比心痛，至今仍常会在梦中看见。
那天，他出了真国皇城后，妹妹就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离去，看着他离去时马蹄在身后扬起的沙尘。
他回头，透过灰蒙蒙的尘土，看到了城墙上妹妹那孤单的身影。
那一刻，他有种调头回去的冲动，将妹妹带回国。
去他娘的和亲！去他娘的国事！
连自己的亲人，自己最疼爱的妹妹都护不好，还谈什么护好大昌百姓？
若非随从拼命拉住他，那天他真的会调头回去。
二十年了，他再没见过他的妹妹，但他每月都会给妹妹去一封信，想知道她在真国，过得好不好。
可每次妹妹都回复“一切皆好”，直到前不久，他才知道，顶着贵妃光环的妹妹，已然在真国皇宫，活成了行尸走肉。
他当即就想派人去真国皇宫，将妹妹救出来，可又害怕真国皇帝情急之下伤害到她。
他不敢。
为了妹妹能平安回到母国，他可以停止这场战争，即便是替太子报仇之事，也可再缓缓从长计议。
他与崔宏靖之间，可以共赢。
因为崔宏靖比他更有条件和能力，救出婉贵妃。关键是，崔宏靖绝对不会伤害她。
“父皇！”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颜若冰胡乱抹了抹眼睛，“你来了，坐吧。”
楚王瞟了瞟皇帝手中的信，没动声色，坐下。
瞧父皇这伤感的样子，看来，婉姑姑是要回来了。
忘忧谷谷主，果然没骗本王。
“何时到的？”颜若冰随口问了句。
“才回，还未及回府。”楚王脸上露出不解的疑惑。
他带着装着太子的棺材回到昌国后，次日便被皇帝派去了战场，可他还没接近战线，皇帝便一道口谕将他召了回来。
合着他就成天赶路，啥也没干？
他已猜到，这仗是打不起来的。
在从真国回来路上经过三月湾碰到李陌，李陌说是他救出了婉公主。
那时，楚王便知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想要在战场上立功，得等下次机会了。
只要婉姑姑能安全回家，父皇宁肯以停战为代价。
但他不能在颜若冰面前表现出他早已知晓这一切，所以，他一脸疑惑，“不知父皇为何突然召儿臣回京？儿臣还想着在战场上立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