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在为明日之战摩拳擦掌时,白墨却偷偷下了天阁,来到之前那间破屋。
当他走进屋子,见还在屋中的红叶时,并未意外,毕竟他就是寻着他而来,不过还是没话找话地问了句:“你怎么还在此处?”说着徒手化来一副桌凳,并径直坐下。
红叶审视着白墨的神情须臾,自床边站起来到桌边坐下:“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她就在身边,什么地方不能去。”白墨淡淡说着,语气里却还是不小心暴露了心思,他是羡慕的,就算他们生死两隔,却还是可以相爱,不像他,或者他,连爱的权利都没有。
红叶看着白墨,没有回答他的话,须臾之后,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可怜北冥河边骨,难休情仇空化风。”
白墨神情微动,目光盯着桌上某处良久后才沉吟道:“明日一战并非我愿,可如你所说,零界与魔域积怨已久,恩怨情仇已久,就像树干上大的裂纹,起初或许只是一道浅痕,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浅痕并没有消失,反而被侵蚀的更加狰狞,再想彻底消除,又谈何容易。”
“所以,你打算将此树连根拔起,再重新植苗育林?”
白墨摇了摇头:“那只会让悲剧重演。”
“所以你打算学他焚木取碳。”
白墨挤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不愧是那个人的挚友。”
红叶神色突然凝重,叹惜道:“若一人一心求死,谁又能阻止。”
白墨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原本淡漠的目光里突然满是隐忍的痛苦,他卸下了近日的伪装,在这个因为勾离而变得特殊的人面前,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
“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的命都那么脆弱,说死就都死了,而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他、”白墨有些哽咽难言,他努力平复了下气息,才将喉头堵塞的那句话说出口,“他就能按照自己的意思选择生与死?”
红叶看着眼前人,记起刚看到他时的情景,还有之后发生的一切,他也一度将此人视为不详,但凡和他沾上边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人才是最可怜的,他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承受因他而起的一切的不幸。
红叶没有办法回答白墨这个问题,只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是什么关系,但我清楚他这个人。”
红叶停顿了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后,他才接着说:“我也曾多次质问他所做的一切值不值得,他从未回答,直到昨日在离叶居,得知离儿将执念留于你身体中,我才恍然大悟,若真心爱一个人,应是如此。”
“爱一人,应是如此……”白墨哽咽地重复着,这意思是他爱花子慕,所以才走到这一步,可花子慕也一样,为什么却不能?
想到花子慕死前说的那些绝情的话,突然似乎明白了花子慕的用心,她就是不愿意要他为自己走到这一步才说出那样的话,却没想到结局却并未因此而改变。
他又想到重生后的自己与那个无情无爱的家伙相处的情形,不免苦笑道:“他一个深中绝情咒的人,又怎会有爱。”
“或许,有一种爱,连绝情咒都无法阻止。”
“有吗?”
红叶没有再回答,屋中陷入到一片死寂,良久后,白墨自桌边站起,走到破窗边,望着那扇破败的窗,无尽悲凉道:“他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不是不想活着,只是当他什么办法都试过后,才发觉除了选择死,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白墨侧过头看着红叶,带着几分苦涩地说:“换句话说,是我选择了活,所以,他只能选择去死,我与他注定一生一灭才能结束一切。”
红叶并不知白墨什么意思,只是从那沉冷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不可言说的悲伤。
“我们各自做了选择,若这是唯一……可以结束一切的办法,那我也认,可他……”白墨颓然垂首,凄楚难掩,“却选择要死在我手中。”
红叶显然有些意外,问:“此话何意?”
“忆苦尊者……”白墨停顿了下说,“死于他手。”
红叶之前不信尊者被魔域杀害,可万万也没想过竟是银楚宸所为,不敢置信道:“你确定忆苦死于他手?”
“我开始也只是怀疑,直到南擎空出现在天阁时,我就可以肯定我的猜测。”白墨说,“他杀忆苦,就是为了将其魂力一分为二,一半用来封印净灵,一半用来冲破我魂元上强大的封印,尊者乃上神级别的人物,即便只有一半魂力,恐怕要冲破也是不容易,更何况银楚宸在净灵上动了手脚,根本没有人能解开封印,唯有南擎空将忆苦的灵骸碎片打到净灵上,如此,才能解除封印。”
破窗外的天空渐渐褪去黑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黑色颜料一般,缓缓地褪成了鱼肚般的白色。那微弱而柔和的光线透过破碎的窗棂,洒在了屋内,仿佛在默默提醒着他,是时候动身了。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缓缓移向身旁的红叶,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苦涩。良久,他才轻声开口说道:“这世间当真无两全之法,我亦不会让他命丧于他人之手!”
话音未落,他便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朝着那扇破旧的屋门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红叶急切的呼喊声:“等等,有一事,我想你应当知晓。”
白墨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停下脚步,不安地转过头来,凝视着红叶那张凝重的脸。
只见红叶咬了咬牙,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说出接下来的话,但最终还是艰难地开了口:“他……他使用了锁魂钉。”
仅仅这么一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击中了白墨的心。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也失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当天色毫无意外地方亮时,天阁,逐月宫,揽星宫,乃至零界各地集结的义士已如无数条鱼龙朝着同一处奔游而去,而最声势浩大的自然是天阁,他们犹如一团巨大的乌云,自天边朝着北之巅压近,所到之处皆被这团阴云遮挡了曙光,如末日一般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阴暗之中。
四下云集的义士昨夜便已出发,所以在两宫一阁到达北冥河上空时,他们也纷至而来。
北冥河的另一边,魔域中人早已严阵以待,为首的却不是银楚宸,而是三部族的三位族长,其后是年轻力壮的青年,随后才是一些老弱妇孺。
白墨自上空俯视了一眼云云,看来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外,魔域所有人都已决意赴死。
下方北冥河中的水依然是墨黑色,自上而下看,像是一条巨蟒横亘在两族之间。
两千年前,两族以此河为界,缔结休战协议,可终是阻断不了两族之间的仇恨。
白墨俯视着魔域全族,无论是身强力壮者,还是那些老弱妇孺们,目光中的仇恨是那样的深重,他们看着北冥河对岸,比他们多出数倍的敌人,没有丝毫畏惧,有的是对敌的决绝与视死如归的坚毅。
“魔域众人听着,此零界大军压境,并不愿恃强凌弱,只要你们交出银楚宸与魔域圣物,我保证不损毁魔域一草一木。”
白墨此话一出,还不等魔域三位族长做出回应,逐月宫狐清夜首先上前阻止道:“阁主,魔域中人陷害尊者,导致零界陷入绝境,此仇岂能不清算?”
白墨此次前来却并非寻仇,只说:“当务之急是集齐四大圣物,至于尊者之死,待稳固零界之后再查也不迟。”
可狐清夜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阁主心怀慈悲,不想生灵涂炭,可魔域又岂会领情。”
“不错,我魔域戒日即便战死至最后一人,也不会交出我族圣物。”
南擎空双手叉腰,朝着空中喊道。
白墨垂眸看向南擎空,本就阴沉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好心提醒道:“还请南族长顾念全族上下性命,莫要做无谓牺牲。”
白墨话音未落,南擎空却一跃至空中,隔着北冥河与白墨对立着。
白墨冷眸看着南擎空往日惯有的痞笑,突然有些气闷,只问:“你笑什么?”
“自是笑又看见了你。”南擎空嘴角弧度更深,看着白墨的目光中,没有半分敌意,更不像要与之对决的态度,“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对我魔域大开杀戒,所以,我自是高兴。”
白墨眉间微沉,太阳穴处青筋凸显:“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波及无辜。”
“那好,既然如此,不如你带着众人撤回如何?”
“除非你们交出银楚宸与两大圣物,不然,今天即便我不想徒增杀孽,众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说的是实话,放眼整个零界,除了他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外,所有人对魔域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真不是我不给,”南擎空突然摊开双手,一副委屈的样子道,“我魔域圣物在银楚宸手中,讨要也该是向他索要。”
“那他在哪里?”
“他……”南擎空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犹豫了下,说,“说不好,不过应该尚在魔域。”
“什么意思?”
白墨追问道,却不料南擎空神色突变,自上空一个迅疾而下,盾着一处暴乱而去。
这时,白墨才发觉北冥河一处已经打了起来,原来是那些自发集结的义士,他们见这位新阁主犹豫不决,似乎并没打算将魔域清剿,所以按耐不住,先一步偷袭对岸的人。
南擎空如同一只矫健的雄鹰般,借着下落之势稳稳地落在一名倒地不起的族人身旁。他迅速伸出手去试探对方的鼻息,然而指尖所触之处一片冰冷,那人已然没了气息。
南擎空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沉,他缓缓站直身子,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对岸那黑压压的人群。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浓烈的杀意从他的眼中喷涌而出。只见他右手猛然张开,那头威风凛凛的麒麟瞬间化作一道光芒融入他的掌心之中。紧接着,他高高抬起手臂,将麒麟剑举过头顶,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地一挥,麒麟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夺目的弧线,带着凌厉无比的剑气,横向朝着对岸狠狠地劈斩而去!
这一剑的威力堪称惊天动地,其去势之迅猛、气势之磅礴,即便是对岸那些身经百战的修者们也不禁为之色变。正对着剑气方向的几名修者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们拼尽全力想要抵挡,但仍被强大的力量逼得连连后退了数步。
而就在此时,南擎空身后的族人们看到自家首领率先发动攻击,心中的怒火顿时被点燃。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睁,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毫不犹豫地向着对岸冲了过去。刹那间,喊杀声响彻云霄,双方短兵相接,一场血腥残酷的厮杀就此展开。
身处战局之外的白墨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原本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化解两族之间的矛盾和纷争,让和平重新降临这片土地。可如今两族竟然真的厮杀在了一起,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如果这场战争无法停止,如果两族继续相互残杀下去,那么那个人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而他坐上这天阁之主宝座的意义也将会丧失大半。
那个人入魔域,再弃逐月宫,不就是要他在今日保全魔域吗?
想及此白墨欲要阻止,却不料悬于上空的人,除了揽星宫宫主与狐清液两人没有动作外,其余人皆如鹰隼捕食般俯冲而下,局势已经不在他所控制范围内。
“叫你们的人住手。”白墨转身对着两宫之首命令道,“这样下去,就算将整个魔域途尽,也休想得到圣物。”
狐凌岢芨自始至终都神情泰然,对于魔域,他也有意杀之而快,于是对这位新阁主恭敬道:“面对这等奸邪之族,心慈手软也未尝有用,不如我们将三位族长控制住,再拿剩下的族人做要挟,如此他们才能乖乖不交出圣物。”
“岢芨宫主所言极是,面对这些魔族中人,阁主手软,只会是养虎为患。”狐清夜附和说,“他们决计不会主动交出圣物,我们何必再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强取更加明智。”
白墨深吸一口气,两族之间的仇恨早已深根在每一个人心中,何况是这两位,多说无意,白墨一个旋即而下,自北冥河两族交战处一闪而过。
眨眼间,北冥河中突然高涨出一道墨黑的水墙,顺着白墨的身影而起,如一把自河中斩出的墨刀,生生将交战中的人分离开。
白墨悬浮在北冥河上空,一袭白衣迎风翻飞,酷似谪仙,只是目光却冷若冰霜,他看着双方被自己强大魂力强行分离的两族,附着灵力的声音响彻北冥河:“若谁再妄自行动,无论是哪一族的人,都休怪我不留情面。”
两岸的人虽不情愿,可均被白墨的强大魂力压制得动弹不得。
白墨先解开了北冥河一边三位族长身上的灵力压制:“三位就不要再拖延时间了,说,圣物在何处?”
雀白白高深莫测的目光中突显一抹精光,随后一个闪身人已朝白墨而去:“想要我魔域圣物,先过我这关。”
接着便是血饮,只见他手中一丈红顺势风张,追随着雀白白的身影直逼白墨。
“小白,对不起啦!”
南擎空对着白墨喊了一嗓子,手中麒麟倒转,对着白墨便是一麒麟枪出。
三股强势蜂拥而来的灵力波,先一步荡开了白墨的衣摆,在风中肆意翻飞间也带起了那一头墨发,一时,将那细长白皙的脖颈暴露无遗,看上去是那样羸弱,禁不起半分风雨摧残。
可顺着脖颈而上,在那张绝尘的脸上,却是令人畏惧的寒意。
三位转瞬就将白墨包围在了其中,可先前发而出的三股强势攻击却并未碰触到白墨,而是纷纷击在一层透明,棠棣花纹的结界上。
麒麟枪,一丈红,还是雀白白的强悍魂力,反复击打在结界上,却无半点反应,由此可见白墨的魂力有多强悍,若他当真与三人较真,只怕三人在对招间就会被秒杀。
白墨静静地站立于那层透明的结界之中,目光如寒星般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南擎空。他心中明白,这三人之所以联手袭击自己,无非就是知晓今日这场战斗在所难逃。也知必败无疑,但他们还是不能缴械投降,不能让狐人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踏过北冥河一步。
然而,今日应当在这里与他生死一战的是银楚宸,而非与眼前这三位族长交手。可是那个人没有来,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他究竟在哪里?”白墨看着南擎空追要答案。
南擎空手握麒麟枪猛地向前一挥,锋利的枪尖直直地刺向结界。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彻四周,结界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涟漪。紧接着,南擎空冷冷地回答道:“他已彻底魔化,将自己封禁在了血池之中。”
听到这话,白墨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急切地说:“那就让我进去!”
“除非我们先死在你手中!”一旁的血饮突然间腾空而起,如同一只矫健的飞鸟一般迅速跃至白墨头顶上方。与此同时,他双手紧握那一丈长的红缨长枪,用力一挥之下,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血红旋涡。眨眼间,这个旋涡就像一条凶猛的巨蟒,紧紧地缠绕住了整个结界。
“锁。”
血饮暴喝一声,瞬间将所有魂力注入进一丈红中,雀白白与南擎空已明白血饮的用意,忙催动魂力全部朝着一丈红上注入。
这次,白墨的结界有了变动,顺着一丈红收紧而在慢慢缩小,而之前被他带入空中阻绝的水墙也已经如瀑一般坠下,那些被压制住的人已经全部得了自由。
“不好,”在几丈外的狐清夜大喊一声,随机朝身后众人一挥手,除了狐玄衣与狐靖墨外,其余逐月宫上下众人纷纷朝着北冥河对岸袭扑杀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