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里有个四岁的侄子,前不久刚染上天花,她出宫看望后回来,没换衣裳,也没上报,这才传染到安康身上。”端妃又慢慢地继续开口道。
安陵容微微变了变脸色,恍然想起那日沁儿说的“失职让公主染上天花已是罪该万死,还请娘娘能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今再琢磨其中意味,才恍然大悟,咬牙狠狠啐了一声:“那还真是罪该万死。”
“如今她立了功,你也不好再发落她了,就当她是功过相抵了吧。”端妃自是知道沁儿的事,劝了两句,“只是不知道,她是真的无心之失,还是有人指使的她。”
“娘娘说的是皇后?”沈眉庄开口道,“若真是如此,皇后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这是从一进宫就防备着呀。”
“若沁儿真是皇后的人,那当日沫儿许是枉死的,如今这一点倒是无从可证了。”安陵容也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低声说道,“得先知道她是怎么和景仁宫互通消息的才行。”
八月初九,安陵容晋封为荣妃,册封礼之盛大,让后宫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隔天,众人来向皇后请安,妃位以下的齐声向安陵容道贺:“恭贺娘娘晋升荣妃,荣妃娘娘万福金安。”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行如此大礼,快都起来吧。”安陵容忙笑着让众人起身,刻意对着沈眉庄说,“眉姐姐,你我之间不拘这些礼数。”
沈眉庄抿唇轻笑,起身在她下首坐下。
皇后笑着开口道:“一转眼,你们都入宫快四年了,感情还是和刚入宫时那般要好,实在是让人羡慕,荣妃,贞嫔也是和你一道进宫的,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瞧皇后娘娘说的,臣妾何时薄待过贞嫔妹妹?”安陵容笑眯眯地回道,“贞妹妹当年送给臣妾的那一对银手镯,至今都带在安康手上呢,只是贞妹妹如今大了,不像从前那般贪嘴爱吃,来臣妾宫里的次数就少了些,感情自然是会比从前要淡一些。”她看向方淳意,笑得明媚且灿烂,“贞妹妹,以后可要常来常往才好啊。”
方淳意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不自然地点点头:“是。”
“贞嫔哪有时间和荣妃娘娘常来常往,她忙得很呢。”欣贵人坐在后面朗朗开口道,“人家一颗心全都扑在皇上身上,这眼里啊,只有皇上,没有姐妹。以前对莞贵人是如此,如今对荣妃娘娘也是如此。”
安陵容垂眸慢慢喝了一口茶,没有接话茬,倒是敬妃感叹着开口道:“这人与人哪,感情都是要维系经营的,哪能凭空就这么深厚要好呢?”
方淳意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对着安陵容跪下:“嫔妾自知有罪,还请荣妃娘娘大人有大量,饶恕嫔妾。”
“贞妹妹快起来,这样倒显得本宫刻意刁难你似的。”安陵容急忙让方淳意起来,拉着她的手,温和又轻柔地说,“本宫不是怪你,只是觉得日渐这么疏离了有些可惜而已,不过说到底,最应该感到可惜的也不是本宫,而是莞姐姐,从前她对你可是掏心掏肺的好啊。”
方淳意只觉得难堪,被安陵容拉着的手也不自然地蜷缩了起来:“莞姐姐,如今还在禁足,嫔妾再想要与她亲近,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贞妹妹说的也是。”安陵容松开方淳意的手,抬眸看向皇后,牵了牵嘴角道,“有利可图时就拉拢亲近,无利可图时便抛到一边,如此处世,虽无大错,但终究是失了人与人之间的真心,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抿唇一笑,不置可否,只说道:“莞贵人犯了大错,理应惩罚,荣妃替她鸣不平,是在质疑皇上的决断吗?”
“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岂敢。”安陵容垂眸一笑。
话音才落地,皇上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在说什么呢?”
众人皆起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越过众人,在安陵容身前停下脚步,伸手亲自将她牵了起来,而后才开口道:“都起来吧。”他示意安陵容坐下,又径直走到上座,“方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皇后将皇上的动作一一收进眼底,不由的咬了咬后槽牙。
只有对真心喜爱的嫔妃,皇上才会亲自扶她起身——最开始是纯元皇后,后来是敦肃贵妃,再后来是甄嬛,而如今,这个人又成了安陵容——皇后险些端不住脸上的笑容,随口说了几句后就转移了话题:“皇上,再过十日就是殿选了,臣妾请旨,是要在哪个殿举办呢?”
“就体元殿吧。”皇上随口一说就应付了过去。
皇后点头:“是,那臣妾即刻就让内务府去打扫。”转而又说道,“先前胡蕴蓉的秀女名额空出来后,胡家又推举了次女胡蕴荭参选,臣妾前几日已经看过了,各方面都还算出众,就是年纪小了点,虚岁也才十四,皇上可要应允?”
“既然是荣宪长公主的亲眷,让她进宫也无妨。”皇上沉吟了一瞬便点了头,转而说起今日来日,“昨日温太医说起时,朕才想起来,莞贵人已经有孕八个月了,本该召她母亲进宫照料她至生产之日,如今,她母家无人,朕想解了她的禁足,好宽慰她一二,皇后以为如何?”
“臣妾以为……”皇后才刚开口,一旁的安陵容便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皇上,臣妾觉得此举甚好。”安陵容笑盈盈地开口看向皇上,“女子生产向来是鬼门关走一遭,莞姐姐没能有母亲在旁为她支撑,让臣妾和眉姐姐去照顾也是好的,臣妾替莞姐姐谢过皇上。”
皇上看着安陵容,笑着点了点头:“也好,你去告诉她,若能平安生下孩子,朕便还是许她嫔位,碎玉轩也还是给她一个人住。”
“是。”安陵容点头应下,全程忽略皇后。
皇上走后,安陵容也慢悠悠地起身请辞,沈眉庄和欣贵人紧跟着也离开了景仁宫。
皇后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唰的沉下了脸色:“你们无事也都跪安吧。”等众人都离开后,她才猛地将手边的茶盏砸在地上,遏制不住地怒声厉喝,“不愧是一进宫就在年世兰手下呆过的人,这做派、这腔调,倒是学了十成十!”
剪秋在一旁劝道:“荣妃是荣妃,她哪里有敦肃贵妃那般的家世?娘娘多心了。”
“没有?”皇后冷冷觑了她一眼,“安比槐官居从三品就赐封爵位,安家如今虽还比不上当年的年家,但若是他再往上爬一爬,立个功什么的,就算比不上年家,只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娘娘,功高震主,皇上不会任由安家一步步壮大的。”剪秋低声说道,“年家和甄家就是前车之鉴。”
皇后努力平息怒火,才将这口气咽了下去:“荣妃重获恩宠,连带着甄嬛也被皇上宽恕了三分,若真让她平安生下孩子,再复位为莞嫔,本宫先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她眼眸闪了闪,“本宫得再添一把火,烧得甄嬛心如死灰、难以复燃才行。”
这把火很快就来了。
这日,正是殿选之日,宫门外,秀女们花团锦簇地站了一堆,嬷嬷们正高喊着按规矩排队,又将选秀的章程说了一遍:“汉军旗、满军旗都排好了,两人一队都站好了。容奴婢再提醒各位小姐一次,各位小姐是千挑万选留下来的,是要皇上和皇后亲自相看的,这是天大的恩典。不过,各位小姐也别紧张,别错了规矩就成,若是不留用,便是撂牌子赐花归府,留用呢,就是被选中了,成了宫里头的小主,先暂居本家,等着册了位分,再选吉日入宫。这些就看各位小姐自己的福气和造化了。”
佟佳知妍站在人堆里,微微扬着头,侧目看了眼其他秀女,冷哼一声谁都不放在眼里。
队伍靠后的地方,有一身穿朱樱色旗装的秀女,将一个荷包无比珍重地收进衣袖里,抬头缓步跟上队伍,一步步走进紫禁城。
明艳的色彩点缀着京城,就像秋日里突然间百花盛开,看得人眼花缭乱。
皇上看了一天,除了佟佳知妍和胡蕴荭外,只点了一个名叫柳白梅的秀女留了牌子,其余通通赐了花。
皇后一面高兴,一面又头疼,忍不住开口劝道:“皇上,这么多秀女,好歹再选几个,不然太后知道了,又该怪罪臣妾了。”
“都是俗物。”皇上看着新上来的一批秀女,懒得多看一眼,就摇了头。
一旁的太监连忙高唱:“嘉兴知府之女夏如花撂牌子,赐花。”“通政司副史付安之女付华撂牌子,赐花。”“吏部侍郎曹必应之妹曹香玉撂牌子,赐花。”“步军营副统领……”
“皇上,哪能有十全十美的呢?总要为皇嗣考虑才行。”皇后假惺惺地劝道,实则心里巴不得少选几个进宫,开口劝说不过是不想违背了太后的交代。
皇上揉了揉眉心,点点头。过后,又选了两个姿貌还算出色的孙氏和康氏,算是交差。
“这便是今日最后一批秀女了。”皇后对今日选秀的结果很是满意,除了佟佳知妍外,没一个能构成威胁,她缓缓露出了笑容,转眸看向最后六个秀女,视线倏然停在中间那抹朱樱色上,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姐姐……”
“臣女傅如吟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皇后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皇上。
果不其然,皇上正死死盯着傅如吟的脸,眼神一错不错,忽的开口道:“抬起头来。”
傅如吟缓缓抬起头,眼波流转,直直地看了过来。
像,真的太像了。
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皇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一阵嗡鸣声:“皇上,她……”
“留牌子。”皇上赫然开口,而后起身,“剩下的事情,皇后安排吧。”
他有些心慌意乱地离开了体元殿,不住地在心里算着时间。纯元已经离开他整整十七年了,而这个傅如吟如今年十六……菀菀,是你回来了找朕了吗?
皇后心跳如雷一般,站起身,看着已经离开的傅如吟,心顿时沉到了底,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该怎么利用这个傅如吟。
等安排好一切事情后,她趁着夜色走进了养心殿。
“皇上,臣妾拟了今日新选秀女们的位分,还请皇上过目。”皇后有些怅然地将名册递给皇上,而后一一道来,“佟佳氏和胡氏,臣妾都给了贵人的位分,傅氏则是正六品常在,她家世太低,若给的位分太高,臣妾怕旁人起疑心,至于其他三个,都是答应的位分。皇上觉得,这样可好?”
皇上静静地点了点头,忽而开口道:“虽然是个常在,朕还想给她个封号。”
“臣妾倒有一字,觉得很适合傅氏。”皇后缓缓开口,眼中饱含泪水,“婉娩有时来入梦,温柔何日听还乡。这‘婉’字,用来形容傅氏,最恰当不过了。”
“朕知道,你也想她。”皇上拉过皇后的手,点了点头,“朕也时常在梦里见她。”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掩去了眼底的森森冷意。
走出养心殿后,皇后坐在轿辇上开口对剪秋说道:“让贞嫔来一趟景仁宫,就说本宫有事要交代她。”
“是。”剪秋立刻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