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还真是小瞧她了。”皇后回到景仁宫,脸上半分笑意也无,转头吩咐剪秋,“立刻叫人撤手,撤得干净些,别让人查出蛛丝马迹,阿哥所那边的布置也都清理干净,别漏下马脚。”
“是。”剪秋立刻领命下去。
皇后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回想起在未央宫时那一瞬间的战栗,忽的低低笑起来。
没想到啊,宫里居然还卧了这么一个狠角色,藏得可真够深的,容妃,容妃,没想到妃位竟然落在了她的手里,也无妨,华妃、莞妃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再来一个,也不怕斗不倒,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皇后收敛了笑意,看着镜子里自己慢慢老去的容颜,忽的心里又烦躁了起来。
“真是碍眼。”
安康的高热反反复复,断断续续烧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喂下去的药转眼就吐出来,明明身子滚烫,却总是止不住地打寒战,迷迷糊糊间醒过来的时候,嘴里连声喊着疼。
安陵容心都要碎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照顾她,不停地用周楠配好的药给她擦拭身子,不厌其烦地一勺一勺给她喂药吃饭,眼睛熬红了,人也熬瘦了,可依然不见安康有所好转。
而更糟糕的是,一直以来贴身照顾安康的芬若和沁儿也一前一后地出现了发热发疹的症状,接连病倒,未央宫所有人都拉紧了头皮,防护措施做得更仔细了,生怕下一个感染的就是自己。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治疗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娘娘,微臣有个法子。”周楠走过来在安陵容面前跪下,“天花难以治愈,但古往今来并不是没有人痊愈过,这几日,臣等都是用药给公主治疗,但公主呕吐的症状太剧烈,药喝不下,病便难有起色,若是再拖下去,只怕是不好。”
见他欲言又止,安陵容实在没有心情再去猜测,直截了当地说道:“有什么法子周太医直说便是。”
“娘娘,若用药不行,或可针灸治疗。”周楠沉声说道,“只是公主尚小,入针多深微臣难以把握,需要在大人身上先行试针,微臣和其他几位太医再比照疗效,制定一套适合公主的针法后才可行。”
“那就在本宫身上试针。”安陵容即刻说道。
周楠还没开口,一旁的翠音、莳萝和豆蔻就忙不迭地开口道:“娘娘千金贵体,怎能冒险试针,还是让奴婢来吧。”三人争来争去,没个结果。
这时候,沁儿走了出来:“娘娘,还是让奴婢来试针吧。”她满脸都是疹子,远远地朝着安陵容跪下,磕了个头,“奴婢贴身照顾公主,失职让公主染上天花已是罪该万死,还请娘娘能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试针失败,便当是奴婢以死谢罪了。”
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全身都透着坚决的死志。
安陵容不由有些感动,沁儿是她入宫后跟着她并且一直跟在现在的人,四个人中,小六子最先退出,小石子为她而死,沫儿背叛,只留下了沁儿,如今却也要为她牺牲,思及此,不由眼中蓄泪:“沁儿,本宫在此先替安康谢过。”
沁儿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她艰难地扬起笑容,起身跟着周楠出去。
离开前,沁儿回头看了一眼,翠音、莳萝、豆蔻三人围在安陵容身边,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水泼不进、针插不入,若是今日她能绝处逢生,日后,那三人中间也必定会有一个位置是她的——到时候,与其战战兢兢地为皇后效力,不如忠心耿耿地跟在容妃娘娘身边,说不准能更风光!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野心,几乎要掩盖掉因为试针而带来的恐惧。
安陵容在殿内等了整整一宿,才等来周楠一句:“娘娘,试针成功了。”
“好、好好好……”安陵容紧绷着的一口气终于是松了下来,她胡乱抹了抹眼泪,扶着翠音的手起身问道,“沁儿如何了?”
周楠深深低下头:“沁儿姑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她的左手伤了经脉,以后再用怕是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
“还好还好,没伤到性命就好。”安陵容连连点头,转而对翠音说道,“以后别让沁儿看那些粗活了,只陪着安康玩就是了。”
“是。”翠音点头应道。
当晚,周楠施针过后,后半夜,安康就退了烧,等到天光破晓的时候,她终于睁开眼睛,清楚响亮地喊了一声“额娘”,安陵容当即泪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
“娘娘,公主眼看着就要好了,这是好事啊。”翠音赶紧劝道。
安陵容点点头,用帕子擦掉眼泪,却越擦越多。
然而,没等她们高兴太久,就有小宫女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说道:“娘娘不好了,芬若姑姑她,不行了……”
“什么?”安陵容的笑容僵在脸上,留了莳萝和豆蔻照顾安康,扶着翠音的手就朝后殿走去。
照顾芬若的是两位资历极深的老太医,见安陵容过来,齐齐跪下请罪:“微臣无能。这位姑姑年事已高,感染天花后便日渐虚弱,加之本就身有旧疾,此番更是一并发作,拖到今日,臣等已是无力回天,还请娘娘恕罪。”
“姑姑。”安陵容知道这怪不得太医,让他们退下后,她上前一步握住芬若的手,“姑姑,都是我不好,没防住那些小人的动作,才害了你……”
“娘娘,宫中险恶,奴婢不能再陪着你了。”芬若已是弥留之际,回光返照间,人倒是清醒了不少,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只能赶紧将那些没来得及和安陵容说的话都说给她听,“娘娘要记得,千万要小心皇后,乌拉那拉宜修害过太多人,娘娘若没有万全的把握,千万不能和她撕破脸,当年,就为着纯元皇后占了本该属于她的福晋之位,她便怀恨在心,害得纯元皇后一尸两命。那可是她的亲姐姐,她都下得去手!”
芬若的眼前模糊一片:“奴婢没能护住纯元皇后,如今,也等不到给她报仇的那一天了……”她看向安陵容,僭越地拉着她的手,哽咽道,“娘娘,奴婢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确实是存了想让你为纯元皇后报仇的心思,但后来……娘娘待奴婢好,奴婢都记在心里。斯人已逝,诸事皆往,看着安康公主一天天长大,奴婢也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情了,今日,只想叮嘱娘娘……后宫险恶,对人对事,都不可太过心软善良……否则、否则……只会害了自己……”
安陵容眼泪滴滴落下,哭着点头:“姑姑的教诲,我都记下了。”
“好、好。”芬若慢慢脱了力,“奴婢没什么遗憾了……剩下的,等奴婢下去了,再和纯元皇后请罪吧……”
“姑姑好走。”翠音跪地行大礼,头磕在地上,眼泪洇湿了一片。
养心殿里,皇上知道芬若离世的消息后,静坐沉默了许久,才吩咐了苏培盛要好生安葬:“她家中已经无人,你让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吧。”
“是。”苏培盛俯身应道,“另外,周太医回禀,说安康公主的烧已经退下去了,再过几天就能痊愈了。”
皇上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好,此次救治公主的太医全都论功行赏。”顿了顿,又说道,“下个月就是中秋了,容儿封妃的册封礼要好好办,让礼部和内务府都赶紧预备起来。对了,这个封号得改一改,容儿的名字里就带‘容’字,未免太过随意,朕要给她另取一个封号。”
皇上高兴了,苏培盛自然也是跟着乐呵呵的:“这有什么难的,让内务府择几个好的,来给皇上选就是了。”
“不必。”皇上却是已经有了主意,抬手拒绝了苏培盛的提议,转而说道,“荣,桐木也,繁茂昌盛曰荣,富贵喜乐曰荣,便取这个‘荣’字。”皇上执笔在纸上写下,交给苏培盛去办,“去告诉皇后一声,下个月初九,荣妃行册封礼。”
苏培盛自是领命下去。
禁闭了整整一个月的未央宫终于在八月来临前重开了大门,为着一场天花,宫里一应用过的东西都要换过,翠音一面让人砸碗盏茶具、烧被褥衣服等,一面又叮嘱内务府的小太监搬这个拿那个,忙得不可开交。而莳萝则是按安陵容的意思,给宫里上上下下都包了厚厚的红包,还有几位太医,在皇上封赏后,又额外包了一份厚礼,打点得妥妥当当。
至于豆蔻,自是先去了储秀宫、延庆殿和碎玉轩报平安。
“快让我看看,可有哪里不好?”端妃离得近,豆蔻说完刚走,她后脚就进了未央宫,拉着安陵容左看右看,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你也太冲动了,那可是天花!这一个月来,我的心就这么一直悬着,一刻也没下来过。”她在喉咙口比划了一下。
“娘娘安心,我自是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安陵容宽慰地笑笑,“听翠音说,感染过天花并痊愈的人是不会再次感染的,我小的时候曾染过一次天花,所以才敢以身犯险。”说着,她和翠音相视一笑。
“好啊,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一声,白让我担心这么久。”沈眉庄也紧赶着到了,一进门就听见这一句,顿时气得跺了跺脚,“枉我还日日去宝华殿为你祈福,真是悔得我肠子都青了。”
安陵容失笑,忙起身来迎她,嘴里连声认错:“是我的不是,让姐姐担心了。那日事发突然,后来又急慌慌地关了宫门,实在是空不出手来和姐姐互通消息,那日也是翠音先提起,说她小时候染过天花,自请要去照顾安康,我这才想起我小时候也染过。”她拉着沈眉庄进殿坐下。
沈眉庄当然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玩笑,见安陵容安然无恙,她自然也是高兴,但转眼又忧愁起来:“只是我听豆蔻说,安康这次病得厉害,此番好了后,脸上竟是留豆疤了?姑娘家最是看重脸面,得让太医好好调了祛疤的药膏来用才好。”
安陵容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我曾看过一个古方,名为舒痕胶,祛除疤痕最是有用,等改明儿我调制了,给安康用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如此便是最好了。”端妃缓声说道,“这次你也是因祸得福,皇上封了你为荣妃,皇后知道后气得不行,但也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对付你了,殿选近在眼前,她实在是分身乏术。”
安陵容眼眸一闪:“娘娘,何故说这个?”
端妃却是一笑:“不必瞒我,你们俩暗暗与皇后较劲,我早就知道了。”她拍拍安陵容的手,“别紧张。你治好了我的陈年旧疾,又为我谋得了温宜做后半生的依靠,就当做是我知恩图报吧。这次安康染上天花,你只慌得照顾她,肯定没来得及去细查吧?”
“是,安康好得差不多了后,我才让人去查,只是所有痕迹和证据都被销毁了,根本无从查起。”安陵容微微松了口气,点头说道。
“我查了,问题出在你宫里那个叫沁儿的宫女身上。”端妃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