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鳌岛作为九州东极,也是九州与四海的第一道防线,早在人皇订下金鳌之协时,就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战争要塞。
一座以修士为主要力量的防线。
整个东海防线上大约有三千六百修士,以人造岛屿为节点,百里一岛,遍布在整个九州东沿,设有个一千八百余个节点。而金鳌岛作为最核心的位置,则起到了中转、指挥以及协调的作用。
岛上常驻三百名修士,由一名陆仙镇守,直面东海海族。这其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修士隶属于瑾王。还有来自六宗的修士分担着压力。
在此之后,瑾王两万海军作为第二道防线,两百艘战舰停息在金鳌岛之后,既要为徐州渔民保驾护航,也负责巡逻、剿灭偷渡的海族。青州、扬州也各有军队在此驻扎,以协助瑾王海军。
再往后,就是第三道战线东海城了。三者相互配合,确保了整个九州东部的安全与稳定。
但今天,金鳌岛上似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动乱……
“韩大人饶命!饶命啊!下官只是一时利欲熏心,饶命啊!”
借用了金鳌岛上的营帐,东海督尉韩虎臣正在审讯一名犯人。看着下面连连磕头的中年男人,韩虎臣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按理来说,作为东海郡除了太守外的最高军事长官,审讯这种事应该不归他管才对,但是作为一名典型的军人,韩虎臣是出了名的严格,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但凡有人犯错被他发现了,免不了一顿军法处置。
韩虎臣以治军从严,为人刚正为名。出身拒北城的他,在六煞之乱后的剿灭邪徒的斗争中表现突出,受到了朝廷的赏识,在短短十五年内连续受到提拔,坐到了东海督尉这一重要位置。
更让人称赞的,是韩虎臣上位后依旧保持了以往的作风,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如今的尤存志,就是当年他在拒北城时的副将,为了追随韩虎臣,一同来到了东海,自愿担任起这里的城防官。
而台下的人,名叫宗志,是韩虎臣的老部下的儿子,当年在拒北城托孤给他后,一直跟在他身边,如今担任着东海的司农,负责给金鳌岛运输物资。
看着额头渗血的宗志,韩虎臣翻看着手中的卷宗,语气平淡地问道:“一时利欲熏心?你倒是说说,你倒卖了多少粮食啊?”
“……”
“不敢说是吧?我来告诉你。”韩虎臣将一张纸甩到他面前,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将宗志深深地压在地上,刻出一个浅浅的人形。
“三千石!整整三千啊!这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看着大气都不敢喘的故人之子,他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建武十一年,拒北右军鲨齿营、熊罴营守战御敌,深陷重围,困于孤城,弹尽粮绝。为了支援这四千军士,拒北城两千军民自发集结,近乎是以不要命的方式往前面送的!”
“你知道最后就只有多少送到了吗?只有五百石!五百石!”
“两千军民只剩下一百人!一百人啊!五百石!前线的剩下的将士就靠着这五百石,硬是撑了三天啊!”
“是,现在条件是好了,三千石和运到金鳌岛的七十万石比是不多。但是!,你他妈也不该贪!这里的粮草,都是给前线打仗的士兵与修士吃的!”
“你贪一点,就会有不止一个士兵修士挨饿!那换来的可能就是一个战死沙场的生命!你懂不懂!”
宗志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求饶、嗫嚅。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渗出血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书页的重量,远非他能承受的。
一页三千石。
若非还有话和他讲,他早就被碾成泥了。韩虎臣颓废地坐在地上,看着宗志,悲从中来,痛心疾首。
“也怪我……这些年忽略了对你的教育……怪我,没有教好你……怪我啊……老哥哥,虎臣的错啊……”
一双粗糙到有些扎人的手,抚在了宗志的眼睛之上,他断气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哭腔。
“到了下面,帮我和老哥哥说声对不起。你安心去吧,妻儿老小,我来帮你养着。你的错误,在你儿子身上我不会犯的。”
宗志断气了,他是被压死的。他的血、他的肉,渗入金鳌的土壤之中,彻底和它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了。都是韩虎臣带来的东海士兵,还有就是驻扎在金鳌岛上面的修士和将士。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脸,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抱歉,让诸位见笑了……”
“韩督尉深明大义,我等佩服。”
“韩督尉,节哀……”
“唉!”
面对其他人的安慰,韩虎臣只是摇了摇头,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后,他问道:“我找姬先生,请问他在何处?”
一小卒指着形似鳌头的山顶,对着上面的一座小宅院说道:“姬前辈的话在鳌头山顶。不过督尉有点不赶巧了。”
“怎么了?”
“前些日子有一只渡劫的大海妖靠近岛屿,被姬先生一箭射死了。这俩天先生闭关,在研究新的箭矢,估计不会见人。”
“这样啊……那韩某就不多加叨扰了。麻烦转告姬先生,近期防线轮换,东海城收到消息,海族有所动静,切记不要松懈。”
“明白!劳烦督尉费心了。”
“职责之内,我等先行告退了。一旦有所情况,请立刻通知东海城。”
留下这么一句话,韩虎臣就带着几个随从登上了船只,在码头的士兵早已经等候多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坐船离开了。在守岛士兵的注视下,逐渐变成地平线的一个小点。
东海战线有严格的规定,没有得到许可不准在此域上空飞行。但作为东海督尉的韩虎臣有这个权利,而且以他的修为,飞回去其实更加方便。只不过他一直恪守规定,不愿意搞特权罢了。
“韩督尉,正是我等军人的表率啊!”
不知哪位突然感叹了一句,其他人连连点头应和,以示赞同。
轻舟一叶,向着东海城进发。速度之快,劈风斩浪。韩虎臣站在船头,凝视着远方,心中有事。
“大人,一切妥当了。下一……”
副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抬手打断:“不要多言,他看得见。”
“是。”
“有事回去再说。”
“明白!”
临近东海码头,韩虎臣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大海远处的黑点,长叹一声,抹去了眼角的泪珠,消失在了原地。
城中大小事物还需要他来处理,故人之子终究比不过这一城百姓。只是来年去祭扫兄弟们的时候,免不了一顿责罚了。
……
一梦百年,浮生一时。
莫秦萧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茫然的眼睛逐渐清明。方才做了一个梦,他有点不记得了,但出于直觉,他知道眼前这人是值得信任的。
“你……就在这里看着我睡觉?”
“不然嘞?”
“行吧……”
回忆了梦中还算清醒的片段,秦萧起身,一手摩挲着玉佩,在牢房内走来走去。梦中之事,兹事体大,他要好好斟酌一番。
苏檀儿也不急,盘腿坐在了他的床上,撑着脑袋静静注视着莫秦萧。感受着身体下传来的暖意,以及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味道,她觉得很安心。
看着她妖娆妩媚的身姿,莫秦萧老脸一红,不敢再看。羞涩中,还有几分违和感。总觉得她和梦中见到之人,有所差别,但细说又难以言表。于是他只好扯开话题问道:
“现在外面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不会,奴家设下了限制,暂时是安全的。不过要抓紧点时间了,韩虎臣去金鳌岛了,尽量要赶在他回来之前。”
“韩虎臣为啥要害我?我和他有仇吗?”
“就奴家调查到的线索,和燕双飞选宾一事有关。”
听到苏檀儿说的是燕双飞而非其他,秦萧心中暗喜,顺着她的意思问道:“不会吧?他不会也是燕双飞的追求者吧?要找我报仇的?”
“韩虎臣为人严苛,不近女色,不像是会追求她的样子。况且她的身份被你曝光,再要杀你,明摆着支持邪徒,大逆不道。”
“那就奇怪了……”突然秦萧灵光一闪,说道:“对了!东海城不是还有一个太守吗!他才是真正的东海一把手才对吧,去找他帮忙,遏制韩虎臣不就行了嘛!”
“不行。”苏檀儿摇了摇头,一张东海城的地图就出现在两人面前,“你不了解东海城。作为一座军事城市,城内有四大军营,这个你知道的吧?”
看着地图上亮起的四个光点,秦萧点了点头,“嗯,姐和我说过。”
“四大军营总计两万,是东海城最核心的力量。一支金鳞军,隶属于徐州,名义上归徐州牧管理,但他的统领石伟云是韩虎臣当年的部下。徐州牧更是放权给东海督尉,太守只做监军之职。”
“一支银鬃卫归东海城本城,属于城防军。你见到的尤存志就是银鬃卫的统领,他也是当年韩虎臣的部下。”
“一支铁鳍营,负责东海城与金鳌岛之间的物资调配,由东海城直隶,韩虎臣统帅。”
“剩下一支海波卒,隶属于瑾王,驻扎于此协助东海海军,他们倒是不归韩虎臣,但一直受到限制与排斥,几乎可以不论。”
“两万军士,除去海波卒的五千外,有一万五左右是直接归属于韩虎臣的,你觉得太守敢去管他吗?”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也不是没有……”
……
“……所以臭老头,叫我干啥?”
看着眼前虚无缥缈的一团云烟,魏无患没好气地埋怨道。方才他突然听到秦萧那边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结果还没来得及探查,就被一股力量拉进了梦里,陷入了沉睡。
这股力量老魏很熟悉,来自他的师尊,他口中的臭老头,也就是眼前那个由一团云雾凝聚而成的苍老人形。
他“看着”魏无患,捻着胡须,与相貌极为不符的年轻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梦境之中。
“臭小子,东海有变,你打算怎么办?”
“变?变什么?”
“东海有难。你要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有危险。要不要走?”
魏无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走?我兄弟在这里我能就这么走了?要走也是一起走啊!”
“有难度。你兄弟被人盯上了,我带你走还好说,再带那么多个就难讲了。”
“难讲那就不要讲了,我留下来帮他。我倒要看看那个不长眼的敢动我魏无患的兄弟!”
老人点了点头,似乎在笑,他好像很满意魏无患的决定。
“随你吧。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一声,东海的事情完了,你就给我回来。在外面野了这么久,你还想不想成为剑仙了?”
“烦死了!”魏无患掏着耳屎,不耐烦地躺在他面前,“当初让我去临淮的是你,暗示让我留下跟着老莫的也是你,现在着急让我回来的还是你。咋地,你修仙修疯了?分裂了?”
“不肖徒!信不信我打死你!”老人被他气得胡子都歪了,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
老魏头都懒得回一下,冷笑着嘲讽道:“你别给我在这里吹胡子瞪眼的!少来这套!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早就来揍我了!哪里还会让我说那么多?你再逼我,小心我不给你养老!”
老人抬起的手几次放下,又几次抬了起来。最终,他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道:“老夫怎么说都是在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眼瞎了找你当了徒弟?天赋天赋一般,毅力毅力没有,好不容易学会个剑法,还一天到晚偷懒。”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爱怎么说怎么说!小爷还不待见了!反正小爷的目标很简单,老婆孩子热炕头,有酒有钱有朋友。其他什么的我才不管呢!”
提到老婆,魏无患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搭着老人肩膀,贱兮兮地说道:“老头,你的算盘打空了。小爷死也不会去娶你给我介绍的那个对象的,小爷现在有看中的人了!”
“哦?你是说你兄弟救回来的那个西域人?”
“呦吼!你知道啊!怎么样,小爷眼光是不是很好啊!”魏无患顿时骄傲起来,想着在他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可还没说几句,就被他师尊无情地打断了:“你俩成不了的,早点放弃吧。”
“你丫咒我是吧?怎么成不了了?我俩相处可好了!”
“那姑娘身上有一股王霸之气,有诸侯之相,注定是要走向高位的。而你……呵呵呵!”
老魏气急败坏地威胁道:“你丫!揍你啊!”
“你来啊,如果你打得到的话。”
“你丫!”
魏无患一掌就拍掉了他师尊化身的手臂,可一阵剧痛从脸上传来,他立刻从梦中惊醒。这一掌也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自己脸上,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臭老头!回去看我不薅死你!”
简单的一个小花招,就把魏无患气得跳脚。可他除了对着空无一人的牢房独自发泄外,再无其他方法。
心中郁闷的老魏重新躺回了床上,突然他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膈着了,探手一抹,摸到一块石头。
石头上写着一行小字,字迹他很熟悉,是臭老头的。
予妻者,百花入榜,四大花魁。
“嗯?我曹!”
一声惊呼,惹来了狱卒的注意,在他们的训斥声中,回过神来的魏无患依旧有点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手中化作粉尘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