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冥海后,“井旷”与“婠漓”举行了大婚婚典。
“婠漓”本以为冥海水君和君后会反对,出乎预料的是,他们居然默认了。不过借故冥海战事提出了一个要求——时间仓促,准备不及,婚典只得从简,无法兑现“井旷”承诺的那“最盛大的婚礼”。
“婠漓”并不计较这些,她已经如愿穿上了那袭嫁衣,“井旷”也如他所言,找来了海洋中最瑰丽的红珊瑚,为她打造了珠钗相配。婚典那一日,隔着珍珠帘幕,在满头珠钗垂下的长长的珠串掩映之下,冥海都交口称赞新娘的美丽。
自此,“婠漓”便是名正言顺的少主夫人,未来的水族君后,她的孩子将成为下一任的继承人,延续鲲鹏一族的荣光。
婚典上,冥海水君不知是有意还是随口,竟然说出了海眼在“婠漓”身上之事。其实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冥海王族几乎尽人皆知,但这还是第一次被昭告于众,而这意味着什么,除了“婠漓”一人被蒙在鼓里,其他所有的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如幽海的惨案一般。
这一场婚典无疑大大鼓舞了冥海军的士气,再加上海眼的消息,井霰一边已无胜算,长时间以来胶着的战事终于有了破局之点。新婚后仅仅三天,“井旷”便率军回到前线,重甲奇袭之下,势如破竹一般,将井霰军的主力打了个七零八落。
井霰原本已经溃逃,照理穷寇莫追,且“井旷”因此一战已功能名就,本不需对井霰穷追不舍。但这一遭,一向淡泊的“井旷”却不顾众议,执意追击,并且不惜以身犯险,舍弃大军独自上阵,奔袭近千海里,终于在荒芜的冥海边际将井霰斩于冰剑之下。
因为是独自,所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井霰是在万箭穿心之下,所受痛苦千百倍于寻常死法,并且“井旷”并非一击致命,而是令他生生煎熬了半个时辰,浑身的血流干了才死去,其法,不得不说残忍。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这段不为旁人所知的对话。
冥海边际,一座黑礁出水而成的海岛上,一根冰箭深深扎穿了败军之将的肩头。井霰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眸中,倒影着那个杀神一般的人。
不知道“井旷”是不是故意的,所射出的这一根冰箭位置虽不致命,却从背后穿过了肩胛骨透过前胸而出。
且那箭身上蓦地燃起了一把火焰,其势不亚于凤族的真火,很快便灼烧到了他的伤口深处,将已经碎裂的肌腱化作了黑灰,令他想要化鸟而逃的企图被破灭的涓滴不剩。
不,那就是凤族的真火,绝不是什么“不亚于”的冒牌货。
凤族是有翼族之主,即便鲲鹏可上天化为大鹏,亦要臣服于其羽翼之下,此凤凰真火一出,彻底断绝了井霰的最后一丝退路。
而在真火煅烧之下,那根箭很快便融化成水,伤口处顿时没了阻碍,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一点点带走了他的生命力。
“井旷”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眸底满是恐惧,更深处却仍有不甘的人,微微抬手,又有两根冰箭自虚空中快速凝结成型,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而出,扎入了井霰的两肋之下。
然后,便是重复方才的过程。
作为前线浴血的大将,井霰并不畏惧利刃穿身这点疼痛,但凤凰真火煅烧神魂,其痛才是三界酷刑。
井霰知道自己今日难逃此劫,原本想死也要死得有尊严。谁知咬碎了牙齿都压抑不住骨子里那蔓延开来的痛,忍不住张口粗重地喘起气来。
“你要杀便杀,这般折辱,真是有负你的盛名!”他此时尚算硬气,对“井旷”咬牙切齿道。
“井旷”摇摇头,抬手又是两道冰箭,分别刺入了他的右膝和左手,霎时间剧痛袭来,井霰无法再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只能五体投地。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屈辱,可挣扎了几次,被冰箭刺穿的肌腱和被真火灼尽的神力都无法支撑起这具身体。
委实生不如死,若非神只自戕有违天道,他甚至想就此自我了断,以免再多受折辱。
“井旷”所要的并非是此结果,他不是如此恶趣味之人,要以折辱他人为乐——即便此人是他的手下败将。但井霰为一己私欲挑起战火,荼毒冥海子民,犯下累累杀孽,受此惩罚算是轻的了。
除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他这般做,确有私心。
“风烆藏身何处?”“井旷”突然道。
井霰听了,毫不意外,披血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眼中,绽出了一线火热的光芒,那是发现生机时的狂喜。
“原来这便是你甩开大军追击千里的理由。”得知自己并非一无筹码,井霰反而拿起乔来,他是权谋的老手,深知该如何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逆风翻盘,绝处逢生:“放我离开,你便能得到他的消息。”
“井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空中,两根冰箭一点点凝结成型,悬在他的面前。
“你若说了,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他凝声道。
对于那方才将自己折磨的死去活来,几乎要弃世的冰箭,井霰此时毫不畏惧,讥讽道:“若要痛快,只要激怒你,我照样得的到。这并不是你的筹码!”
“井旷”的情绪果真被这句话挑了起来,虽然他内心告诫自己不要入他的圈套,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挑衅有那么几分效用。
稍倾,“井旷”便将心底的波澜压了下去。他虽不精于人心和权谋,但他已经受了由爱生嗔,由情生怖之种种,心冷如冰,此等诡计对他而言,不过是令他向深渊多行一步而已。
此时,他的眼睛就如深渊一般,定定地地看了井霰片刻,他忽然唇角淡淡一挑,两根冰箭忽然变化,倏地化作两根细细的冰针,对准他的双眼刺了进去。
“啊啊啊……”井霰方才的自满与得色被剧痛的哀嚎替代,他捂着眼睛滚在地上,两注鲜血蜿蜒而下,一滴滴打在漆黑的礁石上。
这痛苦,比方才那切肤灼体之感要剧烈百倍。
“我给你三息的时间,你想好要不要告诉我风烆的下落。”“井旷”道:“然后,凤凰真火燃遍你的识海,彻底结束你的痛苦。否则,我会令这三息延长至三刻、三时,乃至三日,你将体会到何为无休无止。”
井霰是真的怕了,他松开手,摸索着跪起身,俯首将前额碰触到硌人的礁石上,求饶道:“我不是不想说,风烆那个丧家之犬,巧言令色鼓动我率军侵袭冥海,想坐收渔翁之利,但他眼看我军败北,早逃得不知何处去了。”
此回答并不算过于出乎意料,“井旷”沉默片刻,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知怎的,在得知不用立时面对与风烆的生死对决时,他倒庆幸起来。
——毕竟那个人是“婠漓”腹中胎儿的生父,他们血脉相连,爱屋及乌,他不忍对其下手。
“好!你还有什么遗言,说出来,如果可以,我帮你做到。”
“井旷”慈悲心起,令冰针摧毁了井霰背后骨骼中的大椎,这样做可以令他感觉不到疼痛。
井霰终于觉得好受了一点,但这只是死亡之前最后的宁静,他没有说什么遗言,只是问出了此时最关心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早料到了是这样?”
“井旷”本想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他双目已毁,看不到任何动作,便出声道:“是,以他之能,断不会与你们葬送一处。”
井霰差点要将胸膛中淤积的鲜血吐出来,他怒吼道:“既然如此,你所做这些又是为何?!”
但他没有听到回答,因为下一瞬他便“看到”眼前一片炫目的灼灼白光,而待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复明,而是被凤凰真火席卷灵台时,他的神识已经被燃烧殆尽了,只剩一具躯体砸倒在地,一滴血也流不出来了。
“井旷”看也不看一眼,转身离开礁岛,一步步踏在海面之上,只觉得心中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