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韶将分裂出的神魂投入了对面的雅座中,以此为媒,偷听对方的谈话。
只听到云娘有些气急的声音:“画扇大人,差不多了,您如果再出价,对面那两位若是收手,这单货岂不要砸到我们手中了。”
九韶闻言神色一凛——画扇,此人他知道,按情报是魔界长公主蝶绛身旁的女官,地位很高,可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个妖族。
妖族不同于人神魔三族,草木鸟兽乃至器物山石都可借天地灵气而诞生出精魄,脱胎换骨成为精灵,而这类精灵多了,便自成一流,归为妖族。
神魔二族仰赖灵气而生,通过灵气修炼方可加固修为。
而人族,则是三界中最近神族的存在,虽微如蝼蚁,其心却能超脱凡世。自上古以来,撼天动地的人族英雄亦不在少数,所以,才能在三界之中占据三分之地。
但人心太过繁杂,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共人生八苦是他们脱胎于黄土的原罪,勘破的可登仙,堪不破而沉沦执念者,亦可堕魔。
妖族非自然之物,是最接近魔族的存在,因受真身所累,族群庞杂,一向散如沙砾,加之许多妖族为求速成而残害弱小,带累了整个妖族的名声,便一直不为神界所喜,尤其是被先天帝深恶痛绝,所以倍受排挤,除了极少数心志坚毅,能吃得了清修之苦最终得道成仙的,九成九九的妖族都不得不依附魔族。
这样说,这个画扇在此处,其实很合情合理。
但依照方才老鸨的话,她似乎与画扇是一伙儿的,而这个妖族有魔宫的背景,这是不是意味着,此事背后,有魔宫的授意。
果然被他料中了,此事远非表面看来这般简单。只是是否会影响大局,尚待探知。
于是他强忍裂魂之痛继续偷听。
画扇开口时语带慵懒,她闲闲道:“无妨,今日亏了多少,我一文不少,全都补给你。”
云娘差点给她跪了:“大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若您早看上那条鱼,何不早说,奴又何须张罗这么许多功夫,邀了这么多贵客前来凑这个热闹。”
画扇闻言,“啪”的一声合拢了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掌心,道:“你这意思,是嫌我给的少了。”
云娘见她不悦,顿时有些惊慌,连连否认:“不,不,不,大人说笑。这翠竹苑整个都是您的,何来多少一说。”
“不必解释了,毕竟人是你弄来的,你该得的,我加倍给你。”
云娘这回满意了,喜滋滋道:“是,奴告退!”
九韶先一步收回神魂,他这还是第一次用别人的身体施展此禁术,痛还是其次,颅脑的剧震更令他难堪,他不由捏着眉心缓了缓,看见羲华一直在望着他,这才猛地意识到这是她的身体,才讪讪地放下了手。
羲华见此情景,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问:“还继续吗?”
九韶摇头:“不必再出价了。”
“嗯。知道了。”羲华也不问为什么,径直将号牌倒扣在了桌上。
她这般上道真有点不像她了,九韶却没往心里去,飞快道:“恐怕我们才是他们要钓的鱼,如今要救井焕必得涉险,你是否要与我一道?”
羲华奇道:“你居然与我商量这个,先前不是说有危险我先上吗?”
九韶:“……”
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得跳啊。
“好吧,一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切记不要感情用事,不要自作主张,一切听我指挥。”
羲华顿时不开心了:“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感情用事,又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九韶因为裂魂而一直混沌的脑子霎时清明,忙不迭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关心则乱……此行吉凶难料,你的安危很重要,答应我一定不要涉险,好吗?!”
羲华哼了一声:“不必耳提面命,我不会急功近利,也不会让你的身体受到丝毫损伤。”
九韶知道她这是还在生气,有心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有时候人长了心,却没长嘴。
“不管你是几个意思,别再啰嗦了,井焕已经落到别人手里了。”
此时锤音落定,云娘宣布新来的“云竹公子”归甲字号贵客所得,今夜可随贵客回府侍奉,日后公子挂牌,还请诸位常来捧场。
“云竹公子?嗤——”羲华习惯性地调侃:“竟然跟老鸨姓了,井焕啊井焕,你这段黑历史别想翻过去了。”
此时的井焕:“阿……阿嚏!”
跟老鸨姓什么的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若不是一直被绑着动弹不得,他都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早知如此,他不如随意编个“阿猫阿狗”呢,反正只要不姓“井”,不姓“云”,爱叫什么便叫什么,他要脸,唉!
及至被送上了马车,他才发现,所谓的为了他一掷万金的“贵客”竟然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面具女子,老鸨称之为“画扇大人”的。
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出,这位才是这翠竹苑的幕后老板,那她自导自演这样一出大戏,是要气死谁?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俗话诚不欺我——井焕默默地想。
说句实话,井焕其实真正在意过的女人很少,她的母亲算一个——虽然她在他身边的日子比不在的时候要多得多,所给予的母爱却少的可怜,后来她死了,她留给他的印象便如纸一样薄。
羲华……羲华勉强算半个吧,但在他心中,无论她是男是女,无论她想做天帝还是凡夫俗子,一日是兄弟,这一生他们都是兄弟。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堂堂鲲鹏族少主,天帝近卫,称得上年少多金,颜值虽然不及九韶,但也够看了。枉他活了一千多年,身侧莺莺燕燕来了又去,却一个走心的都没有。
私下里井焕总抱怨是羲华带累了自己,她有自己一个伴读还不够,偏偏又招来个九韶,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有他九韶在侧,他还能寻到什么真爱吗。
可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井焕这个二货连人都能埋怨错,她羲华管天管地,还能管他九韶上赶着倒贴么。
曾经羲华忍不住提点他,有时间在这里默默地做裳裙,只让她一个人独自美丽,不如去寻织女做个生意搭子,她可以赞助他们在神界开个成衣铺子,混得好了,不但能够装点众神女的梦,给这沉闷的神界添几抹亮丽的风景线,没准还能爱情事业双丰收呢。
井焕口头上说着“丢不起那个人”,但实则他挺心动的,羲华明白。
若有一天,你我都能卸下身上的负累和使命,我追求我的平淡,你奔赴你的热爱,多好。
“喂!”画扇见他一副魂游天外,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借此在表达对自己的蔑视,先入为主地便生起气来:“阳光灿烂,笑口常开小郎君,发什么呆呢?在等着有人来救你吗?别做梦了。”
提起这个他不免咬牙切齿——方才拍卖会上被她一直咬的死紧的那两人就是羲华和九韶吧,他在台上都看到了。他们俩是怎么回事?舍不得花钱吗?怎么就让自己落到这个魔女手中了呢?
毕竟来都来了,无功而返不是九韶的风格。
要知道,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而用钱都解决不了的,那肯定就是摊上大事儿了。
井焕决定将计就计,大不了就陪着他们好好扮演这“云竹公子”一回。
“无论有没有人救我,你若是对我不利,总有一日,必让你千倍万倍偿还。”输人不能输阵,他先把狠话撩这儿了。
画扇认真地看了他片刻:“算了,你还是接着做梦吧,毕竟——梦里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