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入水,前方江苇掩映处,立即发出一声轻啸。虽然声音很低,瞒不住有心人正侧耳倾听。
梁佑杰脸色顿变,没想到自己走得这么机密麻利,还是被对手跟踪而来。他悄悄嘱咐了辛大通父子几句,辛大通浓眉圆眼,对梁佑杰素来敬服,便道:“福来哥,这真是冲我等来的么?”他儿子辛忠辅二十三、四岁,长得和父亲一样,而且性情躁烈,跟着问道:“福伯,依你老人家看,贼人可就在今夜动手?”
梁佑杰道:“这很难说,若动手,必在四更之后。前后都有贼情,声势不小,一旦交手,非常危险。大通兄弟,我实在对不住你们,若情势不妙,你们别顾船,赶紧跳水逃走。……”
辛大通忙道:“福来哥,别说这话。我父子早想好了,忠辅还算是你的徒弟,你就别见外了,我等是见事做事。不过究竟是不是贼人来了,可再看一会儿。”
没过多久,后面忽然出现一只小船,紧缀辛大通的渔船而行。梁佑杰手握铁烟杆,回身注视那船,辛大通父子也探着头端详。李天波在舱口轻唤了声:“阿公。”梁佑杰向他挥挥手,表面镇定,暗地准备。
缀后小船蓦地加快船速,不走江心,傍着渔船,一掠而过。这是一只瓜皮小艇,上面载着三个赤膊汉子。
辛大通父子疑疑思思的,梁佑杰却皱眉道:“不好,这是探道船,前方就有等着咱们的。大通,咱们人少,不如往后退,或者靠岸找个得势的地方。”辛大通道:“他们船快,往后退也难保被撵上,还是靠岸罢。”
于是辛大通父子驾船驶向河岸,看看就快拢岸,猛闻呼哨声四起,在这深夜野渡上,显得格外凄厉渗人。呼哨声由远而近,伴着冲涛破浪之声,便见上流一艘快船急驶而来,后面隐约还有十几只瓜皮小艇。
转瞬相离切近,只见快船上掌着数支火把,船头站着谪剑子蓝星阑、独角兽向魁、大和尚叱咤天、使锤的大汉轰天雷席万霆,和使厚背翘尖刀的通臂猿袁奇。五个夜袭梁佑杰家的贼人,都在船上了。蓝星阑旁边,还有个矮胖的老头子,凸眉凹目,手执鱼叉,却是粤东水上剧寇白沙帮帮主尚蛟人。
渔船被团团包围,辛大通忽然嗳哟一声,似乎中了暗器,扑地跌倒船头。紧跟着,轰天雷席万霆从快船上窜过来,举锤便砸。
梁佑杰惊怒非常,将辛忠辅往旁一拉,铁烟杆照轰天雷劈头一击。船头地窄,轰天雷躲闪不及,左臂挨了一下,痛得叫出声来,忙翻身跃了回去。
此时快船紧欺过来,几乎和渔船相接,独角兽向魁和叱咤天一前一后跳过来。向魁钢锯一指,厉声叱道:“梁佑杰,你背叛先帝,将重宝攘为己有,还想往哪里逃?”钢锯寒光一闪,锯齿下削,向梁佑杰右腿斩来。叱咤天哼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姓梁的,你今日报应到了。”锡杖探臂撩阴,向梁佑杰小腹下疾点。
梁佑杰霍地一拧劲,右脚一划船板,让开钢锯,铁烟杆随身走,倏扎叱咤天右肋,叱咤天急闪。向魁钢锯走空,重新扑过去。梁佑杰一支铁烟杆,招疾势猛,按点穴镢的招数,把二敌逼得团团乱转。
猛可间,梁佑杰寻个破绽,觑定叱咤天一扎。叱咤天怪叫一声,已然负伤,拖锡杖便走,跳回快船。
白沙帮帮主尚蛟人见状,嗖的跃过船来,鱼叉一挺,照梁佑杰便刺。梁佑杰身躯往左一倾,铁烟杆向尚蛟人胯骨点来。
尚蛟人叉走空招,怪蟒翻身,疾一抖腕,反向梁佑杰大腿刺去。梁佑杰见敌人手底下这么快,也不敢小瞧他,翻回铁烟杆,又向外一展。
独角兽向魁觑机扑上,偷袭梁佑杰侧翼。梁佑杰不容他钢锯往铁烟杆上挂,腕底翻云,倏的一烟杆,戳到他右肩胛。向魁嚎叫一声,抚肩退下。
尚蛟人的鱼叉两次刺空,不由恚怒,鱼叉往上一蹦,想变招为盘手刺扎。梁佑杰铁烟杆疾如闪电,唰的拍向鱼叉。他这一击力大无比,尚蛟人掌心一热,鱼叉呛啷落到船板上。尚蛟人扭身旁窜,梁佑杰岂容他走,飞起一脚,踢个正着,尚蛟人身子腾出七八尺,哗的掉落水中。
瓜皮小艇上的白沙帮水寇齐声惊呼,几个喽啰扎猛子钻下水,捞救帮主。李天波在舱口睁大双眼,盯着这番恶斗,竟是见所未见,看爷爷武艺强劲,连赢四人,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忽从贼船上跃起一人,白衫飘飘,轻如飞鸟,悠悠落在渔船上。梁佑杰一看,正是那谪剑子蓝星阑。他虽已年过花甲,却驻颜有术,五官依旧精致,身材依旧苗条,十指纤纤,留着长长的指甲。每逢交手之时,他便把指甲卷起来,戴上护甲皮套。
当年在顺军,蓝星阑的剑术仅逊李岩,端的是高超不凡,辛昌来就毁在他剑下。梁佑杰急忙亮了个架势,明知难敌,但生死攸关,不得不和敌人拼命。
蓝星阑一闪便临近,剑到人到,突然发招。梁佑杰尚未看清他怎么出的手,剑尖已指到“华盖”穴。梁佑杰毕竟武功也不弱,急急一闪,铁烟杆顺势还了一下。蓝星阑喝了声:“好!”一个箭步,长剑横扫,斩向梁佑杰腰盘。梁佑杰腕底翻云,一烟杆碰过去,还想把剑像鱼叉那样打掉。蓝星阑骤然将剑锋一收,剑尖一摆,已划向梁佑杰左腿。梁佑杰双足一顿,斜窜出数尺。
蓝星阑紧追而至,手法尽是攻势,气概目无全牛。梁佑杰招招遇险,惊如骇浪,身体前后左右都是剑光。李天波暗自心惊,正要冲出去援手,忽听一声呐喊,辛忠辅二目圆睁,举着船桨,劈头盖脑冲蓝星阑砸来。蓝星阑回手一剑,分心便刺。辛忠辅迫得太近,被一剑刺穿胸口,栽倒船上。
梁佑杰悲愤交迸,一股子急劲,直抢到蓝星阑背后,改守为攻,铁烟杆照敌人后心狠戮。蓝星阑旋风般一转,挥剑倒扑上来,剑身疾往外展,恰斫中梁佑杰右臂。梁佑杰惨呼一声,倒在船头,猛一挺身,又复窜起,一条胳膊已经和身子分了家,鲜血迸涌。
贼船上哗然耸动,贼人一个接一个跃上渔船,各持兵刃,照梁佑杰便砍。蓝星阑忙喝道:“留活口!留活口!”梁佑杰咬牙切齿,狠命挣到李天波跟前,单拳护子,又挨了好几刀。
这时尚蛟人已被救上瓜皮小艇,他在部下跟前出了丑,怒不可遏,指挥小艇围抄上前,一齐抢攻渔船。白沙帮众一哄而上,从船尾钻进船舱,手起刀落,把辛大娘和冉嫂杀死在舱里。
此时梁佑杰已然不支,李天波也是伤痕累累,兀自挥着匕首乱打。梁佑杰瞪着血红的双眼,情知自家性命不保,暴喊道:“波儿,快下水!”奋力一掌,将他推下河去。
李天波猝不及防,只得泅水而走,白沙帮立刻也有数人,一头窜进水中,追击李天波。
李天波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极好,无奈人小又受了伤,游没多远,白沙帮水寇赶上,将他捉住,水淋淋钻出江面,捞上瓜皮小艇。
这时候,只见渔船上火光一闪,火仗风势,转眼便烈焰熊熊,浓烟滚滚。渔船上的白沙帮众扑通扑通,全跳下水去。尚蛟人等急忙窜回自己的船,将船开离渔船。蓝星阑一迭声吆喝救火,他是怕藏宝图被烧毁,但混乱中没人听他的。
火势越来越大,烤得站不住人,浓烟卷起,呛得人睁不开眼。任凭谪剑子蓝星阑有多大本领,也束手无策。向魁连叫:“坏了!坏了!藏宝图在哪里?”蓝星阑细目如灯,怒发如雷,顾不得船板滚烫,纵到梁佑杰跟前,这时梁佑杰已倒地不起,不知死活。蓝星阑拎起梁佑杰,一抹地飞回快船。
贼船和瓜皮小艇都远远驶离渔船,望岸边开去。蓝星阑将梁佑杰扔到船上,仔细一看,人已死了。蓝星阑恨恨地道:“得,白辛苦了!叫你们留活口,你们偏下辣手,船也烧了,这下休想寻到宝藏。”
尚蛟人揉着胯,虽然也遗恨不已,却不满蓝星阑怪罪己方,双眉紧蹙,歪着嘴道:“我等都尽力了,谁知合字这么横,定要找死,还放火焚舟。他船上定备有引火之物,火一下就旺腾起来,我们能怎么办?”
蓝星阑蹲下来将梁佑杰尸体搜了一遍,一无所获,气得站起来,啐了一声道:“我寻他三十多年,这次好容易寻着门了,却一下子弄砸,除了两手血,什么也没搞到。”他是恼恨极了。
尚蛟人也变了脸,道:“谁搞砸了?是蓝师傅先卸了人一条胳膊,后来乱杀乱打的,也不尽是我帮的人。我不过是看袁师傅的面,前来帮拳捧场,蓝师傅的话,好像把事情不如意怪到我等头上,小弟我实在搪不了,也不想分啥财宝了,船一靠岸,五位就请罢。”
蓝星阑两眼凶芒一闪,瞅向这白沙帮帮主。通臂猿袁奇忙两边相劝,又指着瓜皮小艇道:“蓝大哥你看,我们还有个俘虏,从他身上或可捞出宝来。”
只见一只瓜皮小艇靠近快船,白沙帮水寇揪着李天波上了船。蓝星阑一看,果然转嗔为喜,嘻嘻笑道:“这小子是梁佑杰的孙子,竟被捞到了,算是老天有眼。”
李天波一眼看到梁佑杰的尸体,趋扑过来,泪随声下,跪了下去。火把光照在梁佑杰遗体上,但见他暗黄的面容,眼角大张,空洞的两眼望着天,似乎难以瞑目;身上满是血污,整条右胳膊也没有了。李天波见了这种惨相,忍不住悲愤痛哭。
蓝星阑一声不响,来到李天波身后,将他提溜起来。这时,远处的渔船已大半为烟火弥漫,照得河水泛霞。李天波眼见祖母和母亲都葬身火海,两手紧握拳头,泪珠滴滴,如疯似狂。
蓝星阑先搜了一遍李天波的身,然后拿话审讯李天波。李天波年纪虽小,却很有骨气,咬牙瞪视仇人,一句话都不说。
通臂猿袁奇诳他道:“你一个小孩子,若说实话,我们还可以把你放了。你不要执迷不悟,这儿可是鬼门关。你叫什么名字?”
李天波宁折不屈,一言不发。向魁上来就打,然而不管怎样打,李天波口中就是不肯吐出半个字。他浑身湿透,到处是伤,向魁下手极狠,又要叫他跪下,李天波更倔强起来,打死也不跪。向魁反转钢锯,要敲断他腿骨。蓝星阑怕把人弄死,伸手止住向魁。
这时快船已抵岸,白沙帮的人忙着搭跳板,蓝星阑对李天波冷笑道:“你小子别充好汉,趁早把藏宝图献出来!否则你想死,太爷也不叫你好死,有的是酷刑治你,你能熬得过我谪剑子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