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传来动静,守在窗边的十三姐从梦中惊醒。透过窗帘缝隙瞅了瞅,立刻起身,抄起剪子藏在袖中急匆匆的走出卧房。稍间的丫头刚醒,正凑在桌边准备点灯,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却不等她反应,就看一道黑影走了过去,吓得顾不得穿鞋就追。奈何十三姐早有准备,等丫头来到门口,就停了下来,赶忙躲了回去。
“再有下次,我就和你拼了。”十三姐决绝的看着一步之外的十七哥“听到没有?”
“那请十三姐准备一下,天亮之后搬出去吧。”十七哥回答的同样干脆“俺会安排一处院子,免得污了十三姐的清名。至于旁的事,个人顾个人。昨个儿叶家来人了,俺瞅着不错,准备嫁人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郑家的事少这指手画脚。”
十三姐气的手足冰凉“你……”
“住口。”十七哥冷着脸“你吃俺的,穿俺的,用俺的,住的还是俺的。就连这婚事,都是靠着三奶奶,唐姨妈和六姐。不讲俺,你为她们做了啥?晓得她们被欺负,你不也只是躲出去,独善其身?如今嫌烦了,早干啥了?不是要死吗?那就快点,你上午抹脖子,下午俺就给你配个无名白。”讲完甩袖子走人。他的好言好语只对自个的女人,至于旁人,算老几?
十三姐被十七哥几句话讲的头昏脑涨,摇摇欲坠。好在屋里的丫头瞅着十七哥走了,这才赶忙跑了出来,将她扶进了屋。
六姐晌午才醒,得知十三姐病了,想要起身过去瞅瞅,却被唐姨妈按住“早晨你睡着,我醒了。”开始将早晨打开窗偷听到话讲了出来。
“达达怎么能这样。”六姐顿时感觉没脸再见十三姐了“不行,我得告诉……”
“得了,得了。”唐姨妈哭笑不得,再次按住六姐“三奶奶如今可是揣着宝贝,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对公母能饶了你?”
“姨妈的意思?”六姐还是不懂。
“装糊涂。”唐姨妈直接往对方跟前凑了凑。对此六姐倒没有不习惯,往里边挪了挪,甚至拉开被子让对方钻了进来“那个冤家有句话没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事少管。”
六姐想了想“其实我也早就察觉十三姐还是晓得了。”
“噢?”唐姨妈皱皱眉头“你瞧瞧,那还是让她搬出去好了。”
连六姐这糊涂的都瞧出来了,更何况唐姨妈。只是这事不能由她挑破,甚至她都不能过多插嘴。六姐糊涂,可是三奶奶是个人精。若是晓得她掺和这事,一定恼了。这就是大妇和小妻的区别,这还不算最近三奶奶有意将她过到明路给那个不晓得跑去哪的郑安做妾。
“我们如此,不就是为了让她有个好着落吗?”六姐有些沮丧“再者,她一个闺阁女子,单独另过,传出去也不好听得。”
唐姨妈哭笑不得“那就给那个莽夫讲,十三姐出嫁前,不准来了。”
六姐一听,想要阻止,可是瞅见唐姨妈那狭蹙笑容,立刻明白对方在戏耍她“姨妈夜里欺负我,如今还作弄我。”
唐姨妈赶忙赔不是“其实……”凑到六姐耳边“你打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一辈子?”
六姐苦笑“难道姨妈以为我昨夜讲的是戏言?”
“唉,苦命的儿啊。”唐姨妈将对方揽入怀中,轻轻拍打,不再多言。
唐姨妈问这些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她不是不能做妾,不过得是郑直的。而三奶奶的决定意味着,随时会有另一个男人冒出来宣布对她的所有。故而唐姨妈要自救,不过因为三奶奶,她要慢慢来。唐姨妈不想害谁,尤其是傻傻的六姐,可是也不甘心再被旁人掌握命运。
郑直原本打算昨日就来看染香的,结果耽误了。在前院让安排郭帖为十三姐安排院子后,他就带着朱千户来到城外庄子里。
二人似乎只是四个来月不见,其实已经将近两年未见。染香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消失不见了“你这丫头真是莽撞,俺好不容易让你做了维那,咋好端端的又不做了?”
“奴听人讲,达达以后不回去了,还在白衣庵做什么?”染香不动声色的将刚沏的茶放到了郑直面前,温顺如一只小猫般站到了对方身旁。
“……”郑直不置可否“这么久了,你怎么也不问问孙三娘的消息?”
“不是跟着达达上京了?”染香有些奇怪。
“她死了。”郑直端起茶杯用茶盖篦住茶叶喝了一口。
“怎么死的?”染香赶忙追问,看得出她真的不晓得“半年前还好端端的。”
“被人毒死了。”郑直放下茶杯“大水之后,俺回廉台堡,她下毒想毒死俺,结果没成。”
“不,不可能,三娘怎么可能杀达达……”染香赶忙辩解“一定有人陷害,二娘可以证明……”
“二娘,王娘子,颦颦还有俺的其他女人,都被她下了药。”郑直叹口气“所以……”
“所以达达打算把奴扔在白衣庵自生自灭?”染香不笨,立刻懂了之前郑直那种种反常“达达不愿意杀奴,又怕奴跟着三娘学。”
“就是这样。”郑直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是一些银票还有一处院子两处铺面的契书,还俗嫁人也好,修行也罢。日后好好活着。”
染香接过信封也不看,揣进怀里“东西奴收了,就当私房。不过不走,奴和三娘姐姐关系好,可是还没有好到为了她杀达达。”
郑直突然有些不高兴,孙三娘虽然让他恼火,可是因为误打误撞,让孙二娘改头换面,他心中怨气大部消散了。终究是他郑直的女人,要打要骂,只能他来,咋能容得让人多言。因此对于染香有些寡恩之语,颇为不满。
“奴想好了,还俗之后就叫三娘,奴姓冀,冀三娘可好?”染香抬头看向郑直。
郑直一愣,姓冀?陈汝嘉个畜生。原本心中的厌弃,因为这一变故消失的无影无踪“你不用改名字。二娘,三娘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成不了她们。”
“三娘若是听到这句话一定很高兴。”染香看着郑直“奴不还俗了,达达送奴去寺庙就行,只要是这京畿的就好。”
郑直没听懂。
“奴要为三娘祈福,也为达达祈福。”染香讲完退后一步,行礼“这就送奴走吧。”讲完转身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朱千户看着郑直,有些无所适从。这小丫头的以退为进,厉害啊。却哪里晓得,染香才留头,真的心思单纯。一来见郑直对他始终心存芥蒂,二来真心实意为孙三娘伤心,这才有此决定。
郑直挥挥手,朱千户转身追染香去安排了。不多时回来道“这京里尼庵规矩的不多。有数的几家,一处是城内长俸寺,一处是城外皇姑寺。”
“皇姑寺吧。”郑直想了想“那里清静,让郭管家派人每月送月钱过去。”既然有了决定,就不要拖泥带水。这对他好,对染香又何尝不好。
朱千户应了一声“那三位小娘子……”
“先养着吧。”郑直的目光变的冰冷。他不在乎这几个女人前世是不是他的妾,只晓得留不得。不要讲他要偷申王妃,回来之后,双方一旦相见就是祸事。就算留在后院,人在心不在,也会出事。只是郑直总觉得这几个人还可以榨些油水,却还没想清楚该如何使用。至于美色,到了他如今的地步,除了割舍不下的女人外,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想要’与‘不想要’的区别。
回到家,郑直心情有些低落。从郭帖处得知,六姐找了一个蹩脚理由回绝了他将十三姐挪出后院的决定。虽然没有再强求,却也不去后院,而是准备去对面曹家串门。不想刚刚来到前门,就看到了正在李五十面前吹胡子瞪眼的郑虤。
“东厂来了一批人,几次三番的想要上林济州。俺觉得不稳妥,这不留下那几个乐舞生,就跑了回来。”郑虤一边抽烟一边辩解“有个叫石文义的,是赵耀庆的师父,俺一见面,准保露底。”
“石文义?”郑直眉角一扬。
“东厂的一个副千户。”郑虤和赵耀庆走得近,晓得很多事“原本他们都跟着一个姓白的东厂千户,破了不少案子。可是前几年那个千户得罪了人,去了南京,赵耀庆他们也就散了。”
“姓白的千户,前几年?”郑直眼睛一眯,想到了那个被史臻享砍伤的东厂番子,那人也姓白,不过是百户。
“莫管那么多了。如今咋办?”郑虤追问。
“家里咋样?”郑直顾左右而言他。
“俺出来的时候,还不晓得你中了武举,成了勋卫。”郑虤语气带着酸味“旁的都无事。哦,对了,虎哥调去保定了。祖母讲四嫂的孝期也到了,正张罗着送四嫂去保定和虎哥团聚。”
郑直点点头,上次是他连累了虎哥和四嫂,如今他自然要补偿的。至于那位金小娘,太复杂了,他自个都理不清,就不帮倒忙了“你去看过六叔了吗?”
“俺一进城就找了过来。”因为郑宽有书信来往,再加上郑直派人回去接徐琼玉等人,所以如今郑直在京师的大概情况,老家是晓得的。
“那就去瞅瞅,明个儿一早,俺接二虎去姐夫那里瞅瞅。”郑直一边讲一边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塞给了对方“记着,你如今是赵耀庆。”
“俺袭职有消息了?”郑虤一听有了精神,毕竟郑直都捞上了勋卫,早知道如此,他也要参加武举。在郑虤看来,郑直个病秧子,不管取得什么成绩,都一定是投机取巧所获。这武举还有勋卫,也八成是靠着徐光祚帮衬。
“差不多了。”郑直低声道“你这一阵小心点。千万莫要让人认出,也不要惹祸。”
郑虤立刻答应下来。
郑直原本还想和对方好好商量一下袭职的事,却不想朱千户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一句。郑直立刻改了主意“行了,表兄先去六叔那里瞅瞅吧。”
出了芝麻巷,郑虤坐在车上,却越想越憋屈。文的,让郑直得了解元,压他一头。武的,又让郑直得了勋卫,还是压他一头。奈何如今他还要仰仗郑直,在对方面前,根本连腰都直不起来。
无意中瞅见了一家装饰上乘的楼阁,门匾上写着“媚香楼”不由一愣。仔细瞅瞅,还真的是郑直的字,立刻喊住马车。
刚刚下车,就有绿帽小厮迎了出来“公子可有相熟的词史?”
“你们这和真定的媚香楼啥关系?”郑虤却不答反问。
“自然是一家。”龟奴试探着问“公子也去过真定?”
“梅东主在不在?”郑虤立刻硬气了起来“让他把最好的词史请来叙话。”
龟奴一听上下打量对方,恭敬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告诉他郑……十七的表兄赵耀庆来了。”郑虤硬生生的把话掰了回来。
龟奴应了一声,将赵公子引入后院。郑虤对于勾栏的布局并没有啥大惊小怪,一边煞有介事的在阵阵寒风中轻摇折扇,一边漫不经心的跟在龟奴身后。突然不远处小楼窗边,一位绝色佳人成功吸引了郑虤的目光。只是花场老手的他并没有驻足不前,依旧如故的跟着龟奴来到单独开辟的小院。待龟奴离开,郑虤开始盘算起明日见了七姐该如何分辩。
不多时,有人拱手走了进来“哎呀呀……十哥?”作为真定府风花雪月的东主,迎来送往是本事,最要紧的却是要有一双好眼睛。因此梅琏一进来就认出面前之人哪里是郑直的那位表兄,而是郑直的亲二哥,郑家老十,郑虤。
“梅东主认错了。”郑虤赶忙否认“俺是赵耀庆,庆哥。”
“哦……对对对,恕罪恕罪。”梅琏立刻附和,轻轻给了自个的嘴一巴掌“没个把门的。庆哥这是办完差了?”郑虤冒充赵耀庆,梅琏自有辩解。他开的是勾栏,郑虤可是道士,道士嫖妓,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回来送个送信。”郑虤也不是瞎子,自然晓得犯了蠢,这才出郑家就暴露了“俺这不刚刚去瞅了瞅十七,路过此处,看到了招牌,好奇来瞧瞧。”讲完起身“如今既然晓得确实是故人乡党就行了。俺走了。”
“哎哎哎,庆哥留步。”梅琏赶忙拦住对方“这话咋讲的,庆哥好不容易来看俺这个乡党,若是不招待好了,传回去真定,日后俺咋见人。”赶忙请对方落座,这时小厮进来开始布置席面,梅琏递给郑虤一根烟“这次庆哥要待多久?”
“还不一定。”郑虤终究按捺不住心中欲火从善如流。却也不屑于和这龟奴头子多言,直奔主题“时才俺进来的时候,东头有处小楼,不晓得是哪位大家?”
梅琏杂么杂么嘴“那是俺们这的一位词史。”他自然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却故意装傻。很简单那个照夜壁被郑直梳拢了,当时也没有讲清楚该如何取舍,他这才单独将对方留了下来。按照规矩,只要三个月内郑直不开口,照夜壁就可以接客了。可梅琏是个有耐心的,他还打算继续养着照夜壁。只要郑直不发话,就一直养着。只是今日是郑虤提出来的,让他犯了难。
“哦?”郑虤皱皱眉头,梅琏啥意思?装糊涂还是那尤物被人包了?却自持身份,不再追问。
片刻后,一位风韵犹存的老鸨带着两个可人走了进来。
郑虤立刻被吸引,暂时忘了窗边的尤物。梅琏陪了一会儿够,退了出来,立刻打发人去郑家报信。郑直虽然一直帮他,可是绝少来此,江侃来的反而多。如今趁着机会,梅琏想要在郑勋卫跟前冒个泡,提醒对方,千万莫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