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卢卡的红石组织总是能提前逃脱围捕。
因为海涅作为神学院报房的督察,一直栖居在猎团与第九局最高密级的通信之网中。
可是海涅又为什么一再地要向自己下杀手?
……因为这是克雷吉的要求,柯林心想。
巫师似乎并不意外柯林会识破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他只是随意地打量着远处已经成型的仪式,就像观赏着什么奇异罕见的景观,显得轻松而随意。
为什么一直是你们。
是你们篡改了检测结果,才让我无法正常地走上巫术道路。
整整十年我不断地折磨逼迫自己,就像落水老鼠一样在不见光的地下与人撕咬。每一步机关算尽,用一切最珍贵的事物去做毫无把握的赌博。
柯林低着头,让腋下的拐杖自行倒向了一边。在刚才察觉到异常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一枚细针让信息素进入了血液。随着卡氏弧菌所分泌的激发物在体内迅速提升,那些不断受灼烧的伤口仿佛一时痊愈了,因为痛觉的信号已经暂时被大脑忽视。
——如果没有你们,我本不必走到这种地步。
柯林总是刻意去遗忘艾蕾娜和莱纳斯的生活。
在那次聚餐中他一瞬瞥见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可能。
丰富的资源随手可得,而更重要的是名正言顺,那种可以随意对地下苟延残喘的老鼠们,做出道德审判的优渥。
柯林总是假装不知道,那种可能不仅仅属于季丽安,也应该属于他。
“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巫师收回视线说道。从他的脸庞以及声音上,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揭去。失认术渐渐消散,从而展露出了海涅面容,海涅的声音:
“即使从老师那里听说这个仪式,我也一直以为这只是外行人无知的妄想而已。”
“直到一周以前,我依然不相信这种儿戏能够成功。”
“无论是用那么偏僻的镜像设计出仪式,还是这夸张得像个玩笑的一千磅红石。”
“但没想到,你们真的做到了不可能的事。”
海涅露出微笑,像是被什么东西感动似地:
“你们这么努力,连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破旧厂房里就响起了密集的蜂鸣声音。
那是无数锋利半灵素钢线在空气的震颤。
所有艰难都被克服,一切代价全已偿付。
即使被堵死正路,我仍然完成了仪式。
如今整个施塔德都已被征服。
结果在这最后关头,背叛我的又是你们。
带着病态色彩的沸腾冒渎之火,再次从柯林的身上浮现。明明痛觉神经已经被激发物麻痹,体内的晶图中却仍传来了烧灼感。他的目光在空中扫过,然后猛地向自己空无一物的左侧伸出手,烧断了一组移向季丽安的钢线。
海涅仍显得闲庭信步,因为他只是在缓慢稳定地压缩着柯林的生存空间。就连完美状态下的柯林都远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重伤后的现在。所以,现在他根本不需要急着冒险。
柯林不能后退,因为身后就是季丽安的仪式阵地。
寒风在海涅身后呼啸着,不断从洞开的大门中灌入。空中的某些东西被吹动,因此不时折射着红石所释放的妖异光芒。空旷的厂房中就像有一道道红外线在旋转平移,如同舞厅的球灯,它们偶尔经过被尘封的破旧机器,然后那些大块钢铁构件就重重地落在地上。
趁着空隙柯林快速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季丽安。她并没有因为海涅的到来而恐惧,而是继续以一种非凡的细致安放着材料。
“一开始我没想过你也在窃听红信仪。”海涅忽然说道,语气就仿佛在闲聊:
“直到现在,我仍然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弄到材料的。”
毕竟他可以很方便地接触破译后的明文,但柯林不可以。即使不可思地偷走了材料,也还需要破译定期改变的密码。
有些难以想象。
“我能知道这个仪式的存在,只是因为克雷吉下了决心。他要在你完成仪式之后抹除掉你。”
“因为他相信如果让你成为巫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伯父真的要除掉自己,柯林心想。
所以克雷吉口中“居心叵测”,“混入到人类之中”的它们,也不是别的什么。
就是当时站在地下室入口的自己。
“但如果你放弃仪式的话,其实我也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他继续说,又自嘲地一笑:
“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
柯林盯着缓缓迫近的海涅说道:
“克雷吉还需要这场仪式吧。”
“因为你过于急切,太过愚笨,而且手脚也太不干净了。”海涅说:
“这种规模的仪式不可能瞒过别人的眼睛。”
十月初的那场列车惨案,已经让很多人开始怀疑是不是神学院又一次发生泄密。甚至连海涅也一度被列为嫌疑对象。
但如果说那个改良的喀瑜巫术,仅仅只是足以勾起某些人的兴趣的话,那么今天所出现的仪式,则一定足以让他们疯狂。
万一他们因为这个大型仪式揪出柯林,那么同样不干净的海涅,也可能被连累暴露。
“可是我如果不完成破解仪式。”柯林说:
“克雷吉的心愿也就无法完成。”
不找回记忆,也就没法寻找伦茨的下落。
“嗯……你不会现在还以为,老师只是想知道伦茨是不是还活着吧?”
海涅眼中出现了一抹冰冷的笑意,嘲讽着这时的柯林,仍在以那种天真的善意忖度着克雷吉:
“不,当然不是了。”
“他只是想确定伦茨已经死了而已。”
不然克雷吉·达洛佐,就无法安心离开这个世界。
柯林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听起来是同一件事,但其中蕴含的意义却截然相反。
只是为了确认弟弟的死讯,却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海涅稍微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所以看来,他真的是疯了。”
自己一直在向一个疯子惟命是从,为了他可悲的心愿,浪费了最宝贵的一半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