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一段淮海路，法国梧桐在过了中秋后依然翠绿，为熙熙攘攘的人流挡了些阳光。楼下的时尚品牌旗舰店顾客盈门，楼上一间会议室里的董事会也进入了高潮。
    “不卖。”程果说。
    “不卖。”楮公子说。
    “不卖。”闻总说。
    母司表态绝不卖股份以后，程果、闻总和楮公子的意见已经不是特别重要，不过程果、闻总和楮公子还是干脆地表达了一下意见，全体董事一致同意拒绝高格的收购要约，并且在方自归的提议下，董事们一致同意通知维科不必报价了。已经知道了复行在巨头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并且复行绝对不会卖，维科的报价也完全不重要了。
    怀着对方自归的亏欠之情，母司本来想借这个契机急流勇退股，甚至考虑全身家而退，然而方自归一番动情表白，母司根本顶不住。母司之前思来想去，觉得让方自归的996工作制和自己的966工作制互不影响，并且两人还能按照999和666的方式继续做兄弟，最好是自己从复行退出，既然方自归取大义而舍小利，接受自己的966和去沙漠里每年浪几次，也就没有理由退出了。
    董事会形成了第一个共识后，开始讨论产品战略，擦干眼泪的方自归再一次倾力表演。
    闻总说：“电动化形成了一个新的趋势。高格做的这个电动产品呢，跟维科的i-drive相比很便宜，易用性上面也好一些，高格就开始大规模营销，说电动比手动更好。通过这个营销，一方面高格可以跟维科pk了，第二点，这几年中国公司开始挤压巨头的市场，吻合器市场价格整体下滑得非常厉害，高格要做差异化，通过大规模营销，让市场觉得电动产品更好，所以高格、维科都可以卖得更贵。”
    方自归说：“我是学电的，所以i-drive出来以后我是极其兴奋的。可是，后来我拿到了维科的产品，我拿到了高格的产品，当我把它们拆开来做深度分析，并且对它们的专利也做了深度分析，我才发现电动吻合器是一个邪恶的产品。我可以用‘邪恶’这个词来描述它。”
    听到这个词，大家都是一惊，觉得一个理工男的文学造诣越来越出人意料了。
    楮公子道：“克多，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方自归道：“你能想象吗？你的手机打过一次电话以后，就扔了。电动吻合器里头它有什么，它有电池，那个锂电池比手机锂电池大多了，用一次，扔掉了。里头的电机，最少也有一个电机，最多的有三个，用一次，扔掉了。”
    楮公子道：“你不是说i-drive可以重复使用吗？”
    方自归说：“i-drive可以重复使用，但是i-drive失败了。一把i-drive要人民币十九万，相当于一台汽车，过于昂贵，在临床上很难推广，最终失败了。维科发现高格的产品模型更好，所以维科放弃了i-drive，也推出了一次性使用的电动产品。单电机模型，双电机模型，三电机模型，都有。无论是一个两个三个，用一次你就扔掉了，线路板、显示屏、集成电路，一堆的控制元件，用一次就扔掉了。”
    母司道：“而且它是医疗垃圾，它不能像普通电子产品那样去拆解、回收、灭害。它会产生巨大的环境压力。”
    方自归道：“重点是什么，重点是它对临床不产生价值，因为毫无例外，他们的电动吻合器还是使用和手动吻合器一样的执行机构。当我再深入研究，就是维科号称有很多传感技术、人工智能在里头，其实全是假的。电子线路很容易实现一些花里胡哨的功能，比如说一上电，‘嗞’一下，钻一点儿，‘嗞’，调一调，弄一弄，自检程序，让人感觉像机器人似的，显示屏跳出一堆参数，加上那个灯光的效果再来一下，跟拍电影似的。”
    楮公子笑道：“哈哈，做手术不是拍电影。”
    方自归道：“击发的时候，显示屏上显示正在检测压力什么的，全是假的，我到最后发现它里头连压力传感器都没有。”
    程果道：“这么夸张啊！”
    方自归道：“这件事情告诉我，绝不要低估了巨头的下限。研究到最后，我自己也感到非常惊讶。”
    母司道：“美国人重利轻义的思路，运行起来始终就是这么稳定。”
    闻总问：“那显示屏上显示的压力数据是怎么来的呢？”
    方自归说：“它是靠什么，它是靠电机的控制原理，前面如果阻力大，电流自然变大，本身这些电机就要去控制电流，阻力大就要增大电流让击发完成，电流大，就是组织厚，它用一个本来用来控制电流的参数，来说这个组织的性状，他说这是智能，最后我发现它是伪智能，所以我才说这是个邪恶的产品。它不带来有益的临床价值的提升，然后用一堆的概念，来让这个市场，消耗更多的社会成本，制造更多的环境垃圾，而且是很难处理的环境垃圾，来赚取暴利。”
    母司道：“它增加了患者的经济负担，并且大幅增加社会成本。”
    方自归道：“这件事情就让我去思考，我们的使命到底是什么？如果是‘让医生有更多选择’，毫无疑问，我们应该大力投资电动吻合器的研发，我会跟风做电动吻合器，卖更多，卖更贵。但是，我们的使命是‘患者’。不创造患者的价值，不是我们的目标。”
    程果道：“所以，是不是可以说，复行不会跟风电动吻合器。”
    方自归道：“没错。”
    闻总道：“电动吻合器现在已经变成了行业里的一个风口，正热得不得了。”
    方自归说：“让他们去热，我们自己头脑要冷静。我们还是继续开发极微创产品，把5mm技术拿下来，这才是有价值的革命性创新。在这里我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们的5mm技术已经成功完成了第一例临床试验。”
    母司带头，会议室内的五个男人全都鼓起掌来。鼓完掌以后别，程果问：“为什么说5mm技术才是革命性的？”
    方自归说：“5mm微创手术会让手术发生革命性的变化。我举个例子吧，比如肺癌手术，现在还是12mm技术，手术时要在胸腔这里开三到四个孔，有时候要把肋骨锯断，原来是在肋间进去，如果不行，就把肋骨锯断或者锯掉一小截，打开手术通道。如果应用5mm技术，第一不用锯肋骨了，第二，它可以从腋下进入，从一些你表面看不到的地方进入，那你做过手术和没做过手术，别人是看不出来的。这才是大幅度提高患者的生命质量。现在患者做过手术就不敢去游泳了，不能穿比基尼了，现在用5mm技术，她就可以穿比基尼了。”
    穿比基尼的人生当然是革命性的，程果秒懂，频频点头，“明白了。还是从患者的角度出发。”
    方自归接着补充：“而且这种5mm的创伤，术后，病人可能当天就下床走路了，这个孔啊，连缝都不用缝。缝合线都不要用啊！因为缝针也是一个创伤，就按压止血，一个礼拜之后，看上去就像盯了个蚊子块，几个月以后，只要不是疤痕体质，你都看不出来你做过手术。”
    母司自信地微笑：“全球领先。”
    方自归道：“这件事情高格也在做，只是他们现在还没突破，然而我们已经突破了。所以，我们不去花精力在那些邪恶的产品上面，我们聚焦5mm技术。”
    楮公子道：“巨头搞了些噱头，但其实这些东西不带来价值。”
    方自归道：“我在做一个超级秘密的项目，这个事情，公司里面只有四个人知道。我现在告诉大家，大家也要保密。”
    楮公子喜欢看《盗墓笔记》之类的小说，听到现实世界终于有了超级秘密的事情，两眼都放光，“什么超级秘密的项目？”
    方自归说：“我在xx大学设立了一个基金，我这个基金呢，叫“双碳背景下医疗器械的碳足迹研究”。着名的xx教授，他是国务院智囊团的，双碳是中国向世界承诺的一个目标嘛，碳达标碳中和，他是双碳目标的智囊团的一个核心人物。我这个基金，就是由他来主导，研究手动吻合器和电动吻合器不同的碳足迹、碳排放，然后通过这个研究，得到一些数据，进行卫生经济学研究。所有大的政府决策，都要基于卫生经济学。当这个研究做完以后，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楮公子笑道：“电动吻合器会走向末路。”
    方自归道：“它会带来整个国家政策的重大调整。”
    闻总道：“方总，据我所知，至少现阶段，一些集采和招投标会要求有电动产品。如果复行没有电动，岂不是不能参加这些招投标了？”
    方自归道：“我们考虑到这种情况了。现在风口上，不是大家蜂拥而起都去搞电动，一堆的社会资源已经把电动的开发放在那儿了，我们，只要链接进来，这就是我的开放的产品通道的第一作用，把其他公司的电动吻合器引进来了。我们不去投入额外的资源，我们做执行头部，我们把执行头部做到极致，我们就是一个平台，他们自然想跟我们合作。”
    楮公子道：“我们直接拿来就用了。”
    方自归道：“对。我们就对接外面的资源，这个事情我们已经在做了，电动吻合器的证很快就可以拿到手，我们不去增加新的社会成本。”
    程果道：“这是很有社会责任的想法。”
    方自归说：“我不反对开发智能产品，这也是我们的方向，但是像吻合器这样的医疗器械，未来它的智能方向是在哪里呢？它不在电动吻合器这样的伪人工智能产品，它应该是在执行头部，真正有革命性的变化。头部里面真的是有各种传感器，比如感知组织压力的传感器，比如感知组织形状的传感器，因为有些组织是不适应吻合的，水肿，血肿，对愈合啊对功能重建啊有影响的，这些情况不能做吻合，那我们要有这些传感器，来为医生提供有价值的判断，我们还要有……诶，吻合钉成型的好不好？吻合钉有没有漏？这些传感器是需要的，应该是投入力量在这些传感器上的研究。现在高格和维科做出来的东西，特么是人工智能产品吗？这特么是人工智障产品！”
    虽然会议室里只有五个人，居然出现了哄堂大笑的笑果。
    董事会开了很长时间，热闹非凡的淮海路已经华灯初上，会议还没有结束。窗外的大楼外墙上的景观灯也亮了起来，好像一排排倒挂在房檐上的冰溜子，只不过颜色是金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