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终于想清楚，为什么他总觉得李龙渊像轮隐在雾中朦胧的月，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不论在仕兰还是卡塞尔学院上学的时候，他都瞧见李龙渊会温和地与每一位同学打招呼，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令许多人对他印象非常好，更有后援团称呼其为天生的领袖。
    但他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个人，露出微笑的同时心底在揣测着每个家伙的性格弱点。
    这是非常可怕的表现，没人愿意把自己扒光了赤裸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可在李龙渊那双黄金瞳下，就连内心所有的阴私都仿佛能被窥探得一清二楚。
    楚子航也明白李龙渊为什么很多时候总不把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对一个善于窥探人心的家伙来说，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那么丑陋。只有剥离开人的影响，看着类似于自然的景色才能令他享受短暂的愉悦。
    “你以为人性本恶，对么？”
    更近一步把握住李龙渊性格的楚子航再度开口。
    “我认为人性从来没有善恶之分，但有欲望，欲望被人利用会驱使他们行动，做出类似正确或错误的事情。”
    年轻人背对门窗却站在光里，身形和松柏般笔直。
    “所以你觉得，倘若有一天受内心的欲望驱使，我们也会拔刀为敌。”
    楚子航同样站起身来，冷冷看着他。
    “不会吗？”
    李龙渊反问。
    “要是有一天，我堕落成死侍，师兄不论再不舍，也会悍然拔刀的吧？想做正义的伙伴，必要支付正义的代价。这在我眼里，同样是一种欲望。”
    “那你呢，如果有一天我挡在你的路上，你会怎么做。”
    “终究要做过一场。”
    李龙渊毫不掩饰，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允许童稚的梦想，撕碎和平的粉饰，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基础。
    “我懂了。”
    楚子航望着背影低垂下头表示受教。
    年轻人没有回应，只是径直推开门走出去，午后阳光正好，街角对面就是碧尘如洗的静谧湖泊，微风吹拂在脸上，翡翠般的湖水荡漾。
    时至今日，楚子航方才真正看清他，但又没完全看透他。
    倘若李龙渊自己没有刻意引导，楚子航也不会认清这位正统真君的性子。
    只能说，从李龙渊决定入世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害怕别人错看他了。
    比起缥缈出尘隐匿在光环与背景下，他更想有血有肉，有悲有怒有哀有惧地活一次。
    帮助路明非表白，又何尝不是他的反抗。
    他想与昂热争一步棋，也想帮路明非破茧，他想看一部剧在缺少主角后，能不能依旧演绎的精彩。
    楚子航坐在茶桌前，光线被门窗夹成一线，他脸上的表情从冰冷逐渐露出点僵硬的笑意。
    彼此间暴露自身的弱点，就是相互信任的开始么？
    …………
    卡塞尔学院，校长办公室
    照例一身西服，胸带前插着朵鲜艳玫瑰的优雅老校长坐在书橱旁的办公桌前翻着一本旧书，对面束手站立的红发女孩正经地低着头，像是听从教导主任训话的高中生，眼神却偷偷瞟向那本书。
    原以为是有关龙族谱系和历史的古文籍，又或是《理想国》《悲剧的诞生》之类颇有思想深度的哲学书。
    却没成想是本杜拉斯的《情人》，诺诺很早以前就看过，讲述的是一名贫穷的法国少女杜拉斯（作者原型）与富有的华裔少爷李云泰之间深沉而无望的爱情，甚至这本书后来还被拍成电影，播出后饰演男主李云泰的演员梁家辉一跃成为法国女性的梦中情人。
    “很有趣的故事，不是嘛？”
    昂热很早注意到女孩的小动作，却并不以为意，年轻漂亮的女孩无论到哪都能受到绅士的优待。
    “我以为一所屠龙学院的校长不会把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
    诺诺充分暴露小辣椒的本质，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是令欧洲密党元老、日本黑道皇帝都为之颤栗的存在。
    像昂热这种年纪，与他同龄的混血种差不多都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在密封舱里靠着吊营养液续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却还能像个很老的花花公子一般，买着昂贵的游轮，身旁簇拥着衣着妖娆的少妇，全世界地游玩享乐。
    “爱情怎么能是小事，它是男人成熟的催化剂，也是女人令青春永驻最好的保养品。”
    昂热把书合上，一本正经地和她谈“爱情”这个永恒又浩瀚的话题。
    “那校长你有过喜欢的女孩吗？”
    红发女孩八卦地问。
    “这个问题李龙渊也曾问过我，想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时间就如同秋风，会扫清树上不再翠绿的枝叶，我当年暗恋的女孩们如今已经成为枯黄的叶蝶，永远埋在坟墓下。”
    老人说这番话时并不显得如何哀伤，就和他所说的一般，时间会让男人沉淀，爱情会使男人成熟。他已经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唯一还能使他感觉到心脏还在胸腔内火热跳动的事，只剩下未竟的屠龙事业。
    “你认为在当时那个种族歧视和隔离分外严重的印度支那法属殖民地，一个白人女孩为何会与一个黄种人青年产生爱情的火花呢？”
    昂热的语气颇为轻松，这本就是请优秀学生喝下午茶的时间。
    “因为孤独，以及女主生活的窘迫，即使当初的白人在殖民地里地位很高，但她的家庭却很糟糕。这时候一位风度翩翩又家资丰厚的青年出现在她面前，少女心难以把持可以理解。”
    “说的不错。倘若有些人生来就处于黑暗中从未见过光，那么有一天紧锁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点光亮来。无论门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人也会心甘情愿地走下去。”
    “我们都是心向炬火的飞蛾，向往自由而灼烈的光明。”
    “陈墨瞳同学，我谨代表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向你颁布一项特殊任务，任务名称叫，《拯救s级》。”
    昂热站起身来，吟诗般地唱出他的感伤，随后转身，眸光深沉地望着五官白皙而精致，眉眼骄傲，酒红色长发跳脱的女孩，一字一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