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微微蹙眉,思索一番后,他一边抬眼偷偷观察高欢的脸色,一边语气轻缓的试探:
“房谟一向立身清白,廉洁公正,绝非反复无常之人,如今在吏部,所举荐之人,也皆清正廉洁之士,儿子实在不忍,见如此清正之人,受到诛连。”
高澄稍作停顿,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
“李玙任徐州刺史,理事干练,精细却不繁琐,深受百姓爱戴,且出身陇西李氏,乃名门望族。若是处死……”
高澄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高欢的表情,只见高欢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可怕,便立刻收住了话头。
高欢等了片刻,见高澄不再言语,忍不住追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子惠不敢多言,此事关系重大。
想必今日父亲已是劳累忧思,还是早些歇息吧!
等到了明日,神思清醒,再做定夺不迟。”
高欢听了这话,眼神一凛,质问道:“你是说为父现在不清醒?”
“不不,不敢!只是子惠常易冲动行事,事后又觉追悔莫及,所以也望父亲,息怒之后再作定夺!”
高欢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哼,亏你还有自知之明!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高澄也就立在原地,抱手行礼,应了一句“是!”
直到高欢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转身慢慢回房。
尽管已是深夜,万籁俱寂,高澄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一来想到着李世林、房子远、郑仲礼各自的家族情况,心情无比复杂。
他们都是汉人,且出身名门望族,如今一起涉事,若真被处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自己在朝堂之上,多仰这些汉人的为政之道,人才举事,也几乎都是从这些汉人名望之族中选任提拔。
他暗自思忖,无论如何都得劝住父亲,不要诛连他们背后的家族。
只是这郑仲礼,是郑娘的弟弟。
想到自己与郑大车昔日那些事,他实在觉得,自己不好出面,更不能开口。
可一想到郑娘今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前些日子她苦心劝解的情景,高澄心中又是纠结不已。
思来想去,只有明日去求母亲出面了。
第二日清晨,娄昭君早早得知尔朱文畅行刺之事,又听闻寒隐寺秦姝失踪的消息。
正准备去见高欢,又恰好遇到匆匆赶来请安的高澄。
高澄先是一番跪拜行礼:“子惠拜见阿娘!”
娄昭君想到,此次欲行刺高欢的主谋中,尔朱文畅的姐姐尔朱英娥,郑仲礼的姐姐郑大车,都是高欢甚宠之人。
想必此时高欢心里定然烦闷,而高澄昨日也参与了抓捕,今日应该同高欢一起,商议人员处置才是。
于是问道:“子惠,你怎么先来找我了?”
高澄也就顺势说道:“阿娘,子惠只是觉得去见父亲之前,应当先来拜见母亲才是!”
娄昭君也不与他卖关子,直接问道:“你是想我在你父亲面前怎么说?”
高澄欣然一笑,果真自己什么心思,母亲都能一眼看出。
“父亲如今盛怒,李世林、房子远、郑仲礼虽死有余辜,但子惠觉得他们族人,不该因此而受牵连,所以想请母亲出面,在父亲面前为他们求求情!”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说啊?”
高澄脸一红,靠近娄昭君,扶着她轻声说道:“母亲,其他人子惠觉得还好,只是子惠不好提这郑家。”
娄昭君不禁笑了一笑:“你若心里坦荡,还怕提上一嘴郑家?”
高澄急忙解释:“我的心里绝对坦荡,怕的只是父亲心里膈应!”
“你父亲是个心软之人,你倒也不必担心担心他们!”
娄昭君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回廊,往高欢屋里行去。
见高澄今日一口,未提一句秦姝,虽说这几日高澄都在丞相府,且昨日也是以身设局捉拿逆党,不应该有时间和精力去管秦姝。
但还是说出了一句试探:“只是,只是这阿姝不见了,为娘倒是有些担心!”
高澄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母亲竟会提起秦姝,当即神色慌乱。
只是慌乱之中,未携一丝担忧之色,反而流露出一丝心虚。
但他也只是稍微默言,随后迅速反应过来,故作担忧的问道:
“母亲,您说什么?阿姝不见了?”
可是他一切的神情变化,早已被娄昭君尽收眼底。
此时娄昭君心里笃定,高澄必然知晓秦姝的下落。
“是啊!只是此时,也不好告诉你父亲!子惠,你说这阿姝,会去了哪里啊?”
高澄一早过来,为的全是求情之事,根本没有意料到母亲会与她这般纠结秦姝之事。
对于娄昭君的回答,显得有些吞吐。
“我......我也不知道,母亲,阿姝一向独立,若是她自己离开的,应当是无事的!”
“那她会不会去找你?若是找到你,你又会如何?”
高澄面对着娄昭君的直视,以及她言语的步步紧逼,一时竟觉得母亲比起父亲来,更加令他心神有压。
“母亲是知道的,何必问子惠,我倒盼着,盼着她能来找我,若她真来找到我,我定会将她好生藏着,再也不让你们带走她!”
“藏着?藏着一辈子不见人吗?”
娄昭君的语气虽轻,却如绵里藏针,句句扎心!
高澄已是眉头紧锁,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应对如今与秦姝的兄妹身份,更加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母亲,儿子今日不想与母亲谈论阿姝之事!”
娄昭君见高澄如此,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脚步不停,仍旧继续前行着。
高澄虽然一直跟在她身旁,可心思早已混乱不堪,不复之前那般轻松自在。
不多时,他们来到高欢的屋外,只见郑娘和尔朱英娥都跪在门前。
高澄不敢看向郑娘,但目光却久久的停留在尔朱英娥身上,看着她如今狼狈的模样,心中快意顿生,忍不住嘴角微扬。
娄昭君看着高澄总是这般毫无掩饰,不禁又是暗自叹气,随后伸手用力在高澄手臂上捏了一下。
高澄吃痛,脸上闪过惊愕,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乖乖跟着母亲进了屋。
屋内,高欢坐在桌案前,右手撑着额头,虽是清晨,却难掩一脸疲惫与焦虑。
他面前摆着一道空白表牒,显然还在犹豫如何下笔。
娄昭君见了也是心疼不已,赶忙上前帮忙合起那道空白表牒,高欢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王妃来了!”
边说边往后倚靠,放松身体。
“大王,这尔朱夫人与郑娘都还在外面跪着,您还是见见吧!”
高欢不耐烦的连连摇头。
“不见,不见,她们无非一番哭诉求情,见了甚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