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万的意思是少管。姻缘这种事别插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人家两个两情相悦,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两个老东西指手画脚。”
“你要说老,说你自己,别带上我。”
“嘿你计较个什么劲儿?”
石掌柜此番前来也不完全是为了出馊主意。他说他可以提前打探一下那新娘子的出身,顺便把聘礼准备了,都不耽误。
方渡一琢磨,这办法可行。
当年边玄明死后,木灵生接任,把跟人参灭族相关的所有人都清理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宗门内有关当年事的记载都被她烧毁,为的就是彻底了断宿怨。
木灵生亡故,宗主之位变动得频繁。等到现在的这一任,估计早就不清楚璧海宗和人参一族的关系了。
但是,即便如此,方渡心里也很难不犯嘀咕。他和木昕的想法一致,璧海宗那地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最好这辈子都别沾边。
可看木祈那痴情执着的样子,估计在心里早就认定人家姑娘了。万一他们真是良配,却因为自己心里的几分忌讳,硬生生拆散一对佳偶,方渡恐怕也要终身过意不去。
说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方先生为难着呢。
此时两人坐在山间的凉亭,周围山花簇拥。方渡两手捧着茶杯出神。
一柄未开的折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方渡回神失笑,转而望向握着折扇的人。
“木昕那边我会再和她聊聊,聘礼的事就麻烦石掌柜了。”
“说了多少次别这么见外。你一见外,我就以为我哪里开罪了你。”
石万后背靠在栏杆上,悠闲自在地用折扇敲了敲掌心,望着远处的夕阳,又看了看方渡被镀上一层暖金的侧脸。
“说白了,方渡,你待木祈木昕已经足够了。当初小人参将他们托付予你,也只是想拜托你将两个幼童照顾长大。现在他们二人早就有了自己做主的本事,你就不必跟着操心了。”
石万在宽慰他,方渡轻声叹气。
“石万,有些事,若是你一眼就看到了结局,可还会求一个开始?近来我总是想这句话。”
横在栏杆边的石万用折扇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
“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走一步看一步,邂逅什么人结出什么果我也不甚在意,给不了你太高深的见地。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而支起上身,手中的折扇迅速敲了方渡的头一记,偷袭成功后又躺回去暗笑。
方渡睨了他一眼,没发作。末了自己也笑起来。
他听石万把话说完。
“不过这缘分二字最是奇怪。方渡,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已经有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你漫长的生命中了。这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的。你不是喜欢写故事么?记住他们,就是最好的告别了。”
迄今为止,石万是方渡人生中出场最早,陪伴最久的一个朋友。他见过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方渡,也见过他的失落、彷徨和寂寥。
方渡远要比他重情重义。他是妖身,注定尘缘浅薄。但方渡跟他不一样。方渡是凡心入道,这世间红尘,就是他要走的修行路。
石万说若是换作旁的什么人,绝对做不到像方渡这样好。
……
那日从山里凉亭回来之后,方渡和石万就各自忙碌起来。石掌柜要下山打探情况和筹备聘礼,方渡则要安抚木昕的情绪。
石掌柜不愧是石掌柜,两日之后就来了消息。他说曲云笙是璧海宗宗主曲山的小女儿,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从小跟在双亲身边长大,有点小任性,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缺点。
在木祈之前,曲家的门槛就被提亲者踏破了。璧海宗待木祈也是极为重视,两人约定终身后不久,就对外宣布了他们二人的婚讯。
直到得到石万的回信,方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把信交给木昕。木昕读过之后,态度也有所缓和。
这些日子对她而言也是辛苦。她自幼和木祈一起长大,但是木祈却没有半点哥哥成熟的样子,反而事事要她上心。后来更是一个试剑大会就把他给拐跑了,这么多年再没回来过。等他回来,就是惊天婚讯。
木昕因为兄长的任性妄为在心里不知吃了多少苦,现在这人还理所当然地出现,仿佛她那些心里的苦都是自讨的。这些年来木昕有意不让自己回想起木祈这个哥哥,貌似这样就可以把她和带来不幸的源头隔开。在无名山,先生很好,石掌柜很好,山中的野狸鸟雀都很好。她只是偶尔、偶尔去想,要是兄长在,也很好。
若是他一直在外漂泊,木昕心中还能存个念想,游子总有归家之日。但是他现在选择在外面安家落户,还是木灵生过去百般叮嘱不让他们兄妹靠近的地方,这让木昕如何泰然。
木昕就这样自我消耗了几日。一面在想,哥哥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既然嫂嫂是他的良配,她就没有阻拦的理由。可她又在想,万一呢,万一木祈选错了,把自己葬送呢?山外的人惯会吃人,就连方先生这样沉浮红尘数百年的长生者,都不会轻易卷入世俗纷争。何况是她和木祈这样涉世未深的精怪——他们连人都不是。
在木昕想不通的这段时日,方渡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劝她吃点东西。她知道,方先生是要她自己想明白,不管支持还是反对,他都会站在她这边。
“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便不去了。聘礼那边我已经嘱咐石万,都是从我的账上走,让他万万不能亏待。这些人情世故,石掌柜比我精通,不会显得我们无名山失礼。”
方渡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若是木昕不想去,他也不会去。这样听来他是有些偏心妹妹。但是……木祈已经有了妻子,将来还会有孩子。而木昕呢?她天生缘薄,若不是有方渡在,早就决定孤独终老。她只有她自己,这让方渡怎么不偏心呢。
而木昕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想让别人因为她感到为难。
在一个连绵春雨天,木昕撑着伞,站在方渡的门前,说先生,我们去璧海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