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匆匆三年就过。
徽阳城依旧如同往年那般热闹,小巷中的那几间木屋,弥漫着很重的药草味,药草熬成了汤,闻见都觉得苦。
屋里头有人遥遥喊:“阿伶!把那个药端过来!”
药房里蹲在药炉前的少女一袭仿佛永远不变的青衫,墨发由发带束起在脑后,听见那一声,头也不抬地就应了一声:“等着,我倒出来先。”说着,她抓过旁边放着的揭布包着药炉的盖子,小心地将盖子掀了起来。
顾伶将药端过去时,初莞在忙前忙后地把那些沾了血的纱布往外边丢在一起,看见她就点了点头:“往桌上放,没烫着吧?”
顾伶将药放好后才摆摆手回答:“不至于,我可是很心灵手巧的。”
初莞翻了个白眼,一点面子也不给:“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端药的时候直接掀翻了我的一炉药,那也就算了,还把自己的手烫肿了三天。”
他在心里偷偷补充:也还好柿子不在,否则得扒了他的皮。
“你自己都说了是第一次,后来不也赔了你那个草药钱了吗?别记仇那么狠啊,”顾伶说着将视线投向床上躺着的人身上,转了话题,“大哥,他都昏迷四、五天了到底什么时候醒?不能一直醒不过来了吧?”
“你问我我哪知道?”初莞说着,跟着顾伶的目光看过去。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五官俊朗连里衣都没穿,由纱布缠满了上半身,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胸膛有轻微的起伏,那看上去就跟死了没什么差别。
这个男人是初莞五天前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不过据他所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个说法实在是耳熟,当时顾伶听见的时候严重怀疑他是在玩内涵的那一套。
——言归正传,虽说初莞不着调了点,但好歹是行医的,所以不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爬出来的,只要到他跟前了,医德摆在那儿那他就得救。
不过说来也怪,这个男人身上的伤外多为受震而导致的裂伤,这种伤初莞处理过不少,却从没见过怎么治都治不好,人也不醒的现象,那伤口上的血难以止住,屋里的纱布都快要用完了。
顾伶问:“这伤你能不能治?”
初莞答:“死马当活马医。”
顾伶:“……”
你这什么破形容?
到底是初莞的事情顾伶也不好多做评价,这几天就只是来帮帮忙而已,看初莞给伤患喂药,她得了空就搬了张椅子在旁边坐着。
“大哥,”顾伶支着下巴看初莞,“有一说一,可不怪当初李顾生把我捡回来,你自己都捡了一个,还那么大一只。”
“……少拿我跟他比,”初莞用帕子擦去流下来的药汤,口吻嫌弃,“你俩腻歪就腻歪呗,那会儿还天天往我跟前凑,真烦人。”
顾伶“嘿嘿”地笑了,没接话。
她既然提起李顾生了那就不会是有感而发,初莞还不了解她吗,随意地朝柜子那头抬了抬下巴:“柿子寄来的信在柜子里,今早王妃刚差人送来,你倒是会掐着时候讨着要。”
顾伶一听就站起来往柜子那边走,说得头头是道:“这叫心有灵犀。”
初莞万分嫌弃地“啧”了一声。
初莞的柜子里的东西乱,银针跟药乱七八糟地放着,那一封信就很醒目,顾伶将其拿了出来,打算一会儿回到云汀楼再看。
初莞喂完药就擦了擦手往她这边走:“柿子给你写了三年的信,怎么也没见过你回给他一封?”
“我回了啊。”顾伶说。
初莞疑惑:“你上哪儿回了?”
顾伶:“意念回了。”
初莞:“……”
你这丫头。
顾伶回不回信对于初莞而言并不重要,反正眼巴巴盼着信来的又不会是他,他端着空碗准备去洗干净,抬脚前想起来什么就又问:“你一会儿是上云汀楼呢,还是去演武场那边?”
“都有,”顾伶说,“先回云汀楼给捡珠姐姐带好吃的。”
初莞点头,没再多问。
顾伶并不多待,左右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哪里还需要她帮忙之后就挥挥手走了,初莞应了一声没留人。
脚步声渐行渐远、初莞忽然抬头看向顾伶离开的方向。
三年的时间,连这姑娘都往上蹿了个子,出落得也越加好看。
——提亲的人也不在少数。
初莞收回视线,李端啊李端,你究竟要被困在皇城到几时?
花海中的桑树挂满了红线,快连叶子也瞧不见了。
——
七月的天太阳都很刺目,晒得人晃眼。
顾伶从巷子里走出去后,脚步就缓了下来。
李顾生并没有像去之前说的那样秋猎结束后就回来,远在徽阳城,顾伶并不知道皇城那边发生了什么绊住了他的脚步,只知道他三年未回,王府那边的人愁了又愁,也知道等他来信的频率从来没有隔得太久过,他从侧面在告诉她,他在皇城那一边安然无恙。
但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的,具体情况到底是什么,顾伶无从知晓。
在这三年中,徽阳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王妃因忧心生了病,初莞赶往王府守了四天;往后就是北蛮忽然发难,流民四窜起连徽阳城都来了不少;最后就是一些零碎的琐事——此方说宋大哥在五月前跟沈小姐确定关系了。
婚期都出来了,就定在下月。
李顾生所给的剑谱顾伶已经练得滚瓜烂熟,在云汀楼她不用再去给捡珠当伴舞,而是挑着那柄木剑,成为云汀楼中第一位舞剑的姑娘。
古时的姑娘家十五岁及便能够出嫁,往后再过几年便都能够称作是年岁偏大了的。
顾伶已经十八,因为出色的容貌与在云汀楼的名声便就不可避免地招来了几位公子哥的提亲,但全被景夫人与捡珠依着她的意思全挡了回去。
说是心有所属也不真切,顾伶在花海的桑树都找不出空处再系红线,也许是心理作崇,她也往手腕上缠了一大堆红线,乱七八槽的,看上去只是在手腕上缠了一堆的乱线。
李顾生归期未定,听说前两日王爷就前往皇城去了,也不知道届时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顾伶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刻意等他。
顾伶一面想着一面往前走,过两天就又是乞巧花灯会,到时候她就和阿童他们一块买好吃的去。
正想着,面前忽然站了个人。
顾伶:“?”
疑惑地抬起头,顾伶就对上宁由的脸。
“……不是,“顾伶服气了,“宁公子,我觉得咱俩是真的不合适。”前面说有不少人来提亲,虽说被挡回去了但也总有人喜欢坚持,这位宁由公子便是位坚持不懈的主,他有着令顾伶都佩服的毅力。
“你倒是说说哪儿不合适啊,”对此宁由也很无奈,捏着小扇叹了又叹,“宁某也自诩风流有才,就是不明白有哪点令你看不上。”
“不是一回事儿,”顾伶摆摆手,“主要我对你真没感觉。”
宁由:“……”
这话说得可真是伤人心窝子。
看她被晒得眯起眼,宁由一展小扇抬起为手她遮去阳光:“顾姑娘,你莫不是当真是在等世子回来?京城如此繁华,如何得知他是否在那头另有新欢别爱?倒不如先瞧眼前人。”
他说着用眼神示意:比如在下。
顾伶:“……”
顾伶一把推开他的手,谢绝了他遮阳的好意:“宁公子倒不如将此话留着等到世子回来后再同他说,而至于等不等的,”她耸肩,“那是我自己的事。”
摆脱宁由,顾伶脚步加快溜回了云汀楼。
一路打着招呼又问好地回到屋里,顾伶去洗干净手又擦干,这才在桌坐下,打开了那封信。
开头仍旧是永远不变的八个字,往下看,顾伶的动作倏地一顿:
即日离城,不日便归,勿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