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一道闪电从黑暗的空中劈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
正在穿戴天子朝服的威帝,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昨日李承隐的话让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睿王还活着。
他的三哥还活着。
十几年未见,他都快要忘了三哥是长的什么模样了。
睿王自小就喜欢刀剑,不喜诗书。
无论父皇怎么逼迫,他都不肯学诗书。
那时候他们都觉得三哥是真心的讨厌书本。
直到先太子死的时候。
他们才知道,睿王哪里是不喜欢书本,他只是看的太过透彻,行伍才是保命的好办法。
他当年排行老七。
因为她的母妃与三哥的母妃关系甚好,所以三哥每次打了胜仗回来,都会去看他。
给他说塞外的黄沙,自由的风,孤寂的月……
说沙场上的澎湃热血,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三哥的愿望是,希望南国再无战乱。
所以他要护卫南国,一直到死。
母妃说,只要三哥活着,他就一定不会出事的,让他要信任三哥。
他当然知道,几个哥哥里面,只有三哥的心思是最纯净的。
三哥从来没有想过要登上那个高位,其实他那个时候也没有想过。
三哥欣赏先太子的才学,与先太子虽然不是亲兄弟,却也胜似亲兄弟。
他们会一起谈天说地,说对未来南国子民的规划,对诸多民生问题的看法。
那个时候先太子已经开始监朝了。
先太子在朝堂上提出的很多的方案都极其具有针对性,一时间获得了文武百官和百姓的争相传颂。
但是朝堂的战争,从来没有因为优秀而停止。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那个时候他不懂,他觉得这样的太子哥哥,就应该是南国最好的继承人,没有人能越过他去。
直到,父皇朝堂震怒。
奏折砸向站着笔直,风姿绰约的太子哥哥。
他看着他的额头沁出鲜血,却一言不发。
紧接着太子哥哥,还有所有与他有关的姻亲大人,全部被下入了天牢。
那一夜的皇城死了很多人。
只是一夜,整个皇城就变天了。
父皇下了圣旨,将太子哥哥降为庶人,不得跨进京城的城门半步。
太子哥哥走了。
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是父皇突然病重,连早朝都上不了。
太子哥哥带人玄甲军前来救驾,却被穿戴整齐的父皇定为造反。
玄甲军首领护着太子哥哥出城,被逼入黄沙道。
玄甲军,是当年父皇为了太子哥哥特意从世家里选拔的子弟。
后来在黄沙道才慢慢发展壮大。
拥戴太子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甚。
父皇的身体渐渐也出现了问题。
他传出了旨意,要太子哥哥死。
也就是这个时候,三哥刚刚将西京击退了三千里,占了对方三座城池,这才得以返回京都,请旨调查太子哥哥的事。
没成想,这一去便是十几年。
三哥走之前为了保护他的安危,留给了他一支守卫,就是如今的龙卫。
后来朝堂倾轧,他能活着登基,也是因为有这支龙卫的存在。
想到这里。
威帝有一瞬间的后怕。
人一旦产生了怀疑,这个怀疑的种子便会持续不断地放大。
宴九辰知道睿王没有死,那龙卫是不是也知道?
权力最大的魔力就在于,没有得到的时候,你或许是真的无所谓得到不得到。
但是一旦得到,就不愿意再失去。
当年若是太子哥哥没有死。
这个位置一定不会是他的。
睿王之所以前往黄沙道,其实就是为了护住睿王。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会护着他入城登基吧。
若是先太子真的还有血脉存活了?
那这一切是不是就说的通了?
他的脑袋上沁出一层细汗。
转眼又是一声惊雷。
威帝一颗心忽的上提。
“魏卫。”
魏公公小跑着进来。
“什么时辰了?”
“丑时七刻了。”
寅时就要早朝,该起了,他想。
也时候看看,九辰是不是真的在骗他了。
一阵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虽然是夏季,但是夜雨终归是凉的。
大臣们冒着雨走上了官道。
看着这雨,他们想,今日将是他们推翻悬官司的第一枪。
今日必要取缔悬官司!
他们今日身负重任,万不能被这雨水裹挟进了泥沼里。
他们要干干净净的站在天子面前。
高谈阔论的将宴九辰赶出京城。
想到这里,他们越发挺直了身子。
这南国朝堂的天也是时候该变上一变了。
街边的树木被雨水浇灌的更加青翠欲滴。
昭阳殿上,朝臣分列两侧,手持笏板。
一身明黄的威帝看着下首的朝臣。
案桌一角是刚刚被魏卫呈上来的奏折。
“陛下,登州传来奏报,说登州今年有点干旱,另外还附带了一份调官申请。”
“呈上来。”
威帝看着里面的申请。
果然同李承隐昨晚的话别无二致。
这是登州的老县丞写的。
说自己年迈,这么多年在登州无建设,最近听闻陇西李氏的少主高中状元,本不该有所求,但是为了登州百姓,他便舔下这张老脸,求上一求。
希望李承隐能去登州为百姓做点实事。
等登州的百姓过的好一点了,再将李承隐调回京城。
自己年龄大了,希望能辞官回乡。
威帝心里的凉意一阵阵漫了上来。
“你们看看这登州县丞的折子。”
魏卫双手呈上奏折,走到下首的官员身侧,一一传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陛下,这不妥当,这岂不是大才小用吗?”
“张大人这话说的,何谓大材小用,当官的目的就是为了护佑百姓,如今登州百姓请命想要李状元前往登州,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大家都相信李状元能帮助他们。”
“就是。”
翰林学士的职位,直达中书舍人,一旦成了中书舍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丞相。
自然是留在自己家的好。
……
威帝冷眼看着朝堂上众人的争锋。
“九辰你觉得呢?”
以往威帝是从来不会问的。
宴九辰敏锐的感觉到了威帝态度的变化。
“臣没什么看法,状元郎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
……
朝堂上辩论了很久。
但是登州老县丞带着百姓写的请愿书,威帝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威帝第一次感受到被逼迫的滋味。
他从身后拿出本就写好的圣旨,盖了印戳。
“封李承隐为登州刺史,协同来县丞一起治理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