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工夫,林叔手上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和一个卷轴过来。
当着我的面打开了那个大袋子,伴随着一股樟脑球味,一件崭新的羊皮坎肩就出现在我眼前。
林叔一边抖落着手上的羊皮坎肩一边在嘴里叨咕着“也不知道生虫子没有,我可是放了樟脑球的。”边说边仔细打量着坎肩。
在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后,把目光转向我说道:“这是根深带给你的。”说完就把坎肩递到我面前。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手上的坎肩,眼前浮现出大哥那憨厚的模样。
就听林叔向我说道,“我是在你出事后的第二年去的李家。按你说的地址很好找。
根深在听说我的来历后,对我很热情,还特意给我做了盆羊骨头炖酸菜,说你以前最爱吃这个菜了。
他向我询问了你的状况,我没敢告诉他你出事了,就谎称你不敢回来看他。
根深让我转告你说,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陈家人没报案,他和陈家人合解了。”
说到这里,林叔一脸欣慰地向我点了点头。
我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林叔继续向我说道:“根深说了,他把陈家陪给他的那五千块钱还给陈家了,根深也不再追究陈家人害死本固的事,两家人从此谁也不欠谁的。”
林叔的话让我有如五雷轰顶,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这怎么能是谁也不欠谁呢?
我们李家分明是没了两条人命啊!也就是说,大哥是用李家的两条人命来护我周全。
一股无法压抑的怨气自心底直冲我的脑门,让我忽视了眼前林叔的存在,我歇斯底里般地喊道:“这他妈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我们李家要用两条人命换他陈家一条人命,我这就回去替我们李家讨回公道。”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双通红的眼睛迸射着野兽一般的寒芒,一副要择人而噬的样子。
“张啸天,你给我滚出去,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明事理的徒弟。”林叔一边满脸怒气地向我吼着,一边开始猛烈地咳嗽,那胸膛剧烈起伏着。
望着林叔因为暴怒而涨红的脸,我一下子慌了神,赶忙扑到林叔身前不停地帮他拍着后背。
我向林叔怯懦地说道:“师父,您别生气,我,我……”
林叔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啸天啊,你咋就不明白呢,根深用李家两条人命护你周全,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报仇吗?你这么做能对得起他一片良苦用心吗?”
“可师父,我拿什么还李家这天大的恩情啊?”我哽咽道。
“唉,孩子,根深要是想让还这人情债,他还会为你这么做吗?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根深什么时候拿你当过外人?”
林叔的话让我一时语塞,我知道林叔说的都对,可我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去接受李家用两条人命给我换来的安逸生活呢?
于是,我陷入了万分痛苦的自责中。
林叔在看到我难过的表情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啸天,我和根深见面后,他从始至终都是在询问你的生活状况,可一句都没提起李家和陈家结怨的事。你说,这血海深仇根深能忘吗?
可他就是不提,他不就是想通过我的嘴告诉你,他已经放下了,他不想让你背着仇恨过一辈子,他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只要你过得好,李家所付出的一切就都值了。”
此时的我心中一片郁结,对于林叔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是呆板地点着头敷衍着。
林叔在看到我这心不在焉的表现后,脸上又浮现出愠怒向我说道:“啸天,你就算真的再把陈家人给杀了,本固和枝荣就能活过来吗?根深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这是想让你活出个样来,把本该属于本固和枝荣的生活在你身上都活出来。”
我在嘴里喃喃重复着林叔的话“我要把本固和枝荣都在我身上活出来。”
良久,我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林叔正一脸关切地盯着我看,那眼神里充满着担忧。
我扯了扯嘴角,想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可我还是没做到,向林叔一脸歉意地说道:“师父,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您放心吧。”
林叔在听到我的话后,向我点了点头说道:“这次去了李家,让我看到了李家人的淳朴与善良,也让我明白了,为何一个疯子会让你念念不忘。
从李疯子身上我看到了,应该怎样为人师表。同样作为你师父,和他比,我不如他。
我敢断言,我们这些自诩精明的人,没有谁可以和李疯子相提并论,他活得比我们任何人都干净、纯粹。”
说到这里,林叔把手中的卷轴给打开。
我一看那正是祖师爷的画像。
就见林叔一脸庄重地向我说道:“张啸天,敬祖师爷上位。”说完,用手指着墙面上的一个钉子。
我赶忙把祖师爷的画像给挂到墙上。
我刚挂完,就听林叔向我大声说道:“张啸天,跪拜祖师爷。”
林叔与我一起跪在了祖师爷的画像前,接着便三叩九拜。
在跪拜后,林叔一直面向祖师爷的画像发着呆,久久地不肯站起身来。
正当我不知道林叔是何用意,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时,就听林叔向祖师爷画像大声说道:“祖师爷,不孝门徒林锋以掌门人身份在此立誓,从此解散师门,一切罪责由我林锋一人承担,张啸天作为师门的唯一传人,从今往后逐出师门,不得再以师门弟子自称,如有违戒,天诛地灭。”
林叔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我给惊得是目瞪口呆。
就连一旁的黑子在听到林叔的话后也被吓得是惊慌失色,瞪着一双惊诧的目光死死盯着林叔。
我以为是我的什么不端行为惹林叔生气了,于是,面露惶恐地刚要向林叔询问。
就见林叔心力交瘁地瘫坐在地上,向我轻轻摆了摆手。
过了半晌,林叔神态有所恢复地向我说道:“啸天,起来说话吧。”
我和黑子把林叔搀到椅子上。
林叔向我说道:“啸天,这和你没关系,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就是一直在等你回来。”
听林叔这么说,我紧张的心情这才有所放松,向林叔不解地问道:“师父,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林叔在听到我的话后,语气非常平静地和我说道:“啸天,你难道不认为像咱们这样的师门没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没敢回答林叔的话,虽然从一开始我就在心里对师门有所芥蒂,但毕竟这是林叔的门户。
林叔接着说道:“不论把我们的行为说得多么仗义,可再怎么强调盗亦有道,但贼终究还是贼,你就是偷了一根针,也是偷,也有悖于人间正道,也永远令人所不齿。”
说到这里,林叔长长叹了口气,感慨万千地说道:“可惜呀,我遇到李疯子太晚了,否则,唉……”师父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听林叔这么说,我赶紧向他问道:“师父,我老师清醒了?”
林叔向我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没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认不出人来。他把我当成了你,抓着我的手和我说,啸天啊,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说到这里,林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半天都没再说话。过了良久才用着歉疚的语气和我说道:“啸天,同样是你的师父,李疯子才是你真正的恩师啊。我不配为人师表,我都教了你些什么呢?”说完,林叔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眼见林叔在脸上流露出愧疚的表情,我慌忙向他说道:“师父,你和李老师都是我的恩人,没有你们我张啸天活不到今天。”
林叔向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肯地向我说道:“我没有办法和李疯子相提并论的,他不仅是你的老师,在对人生的感悟上,他还是我的老师。”说完,林叔神情感伤地发起呆来,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师父,我想回去看看老师和大哥。”我轻声向林叔说道。
林叔缓缓地把头转向我,轻声向我说道:“你的恩师已经过世了。”
林叔的话让我如遭雷击,身体不停地哆嗦着,泪水一下子就涌出眼眶,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不论我怎么试图去痛哭一场,可就是如鲠在喉地发不出声来,只能是不停地在翕动着嘴唇。
林叔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向我安慰道:“啸天,你别太难过了。李疯子走的很安祥,急性脑出血,就倒在了他的三尺讲台上。”
我没听清林叔说了些什么,眼前就是不停闪现着那副场景。
一个整洁干净的男人,戴着一副用着白胶布缠的眼镜,用着一双温暖的大手捧着一个野孩子的手在掌心不停地搓揉着,嘴里还满是关切地说着“孩子,可别冻坏了。”
这是我人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称我为孩子。
可就是这一声孩子让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从此让我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可以用生命来呵护我的家。
我试图用手去触摸面前那张慈祥的面孔,可不论我怎么摸也摸不到。
那张面孔突然就是变得越来越模糊,我拼了命地去抓可我就是够不着。
我试图要大声地喊住他,可我却发不出声来。
于是,在我竭尽全力地从喉咙里迸出一声“老师”后,便眼前一黑,耳边萦绕着缥缈的声音“啸天、天哥”。
再往后我就是在做着一个长长的梦,那梦里有根深、本固、枝荣,还有老师站在院子里用着慈爱的目光看着我们嬉笑打闹。
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民谣是那样的好听。
“明天礼拜、上山挖菜、挖菜喂小猪、小猪长得快。过年杀二百,一斤也不卖,肥的靠油,瘦的炒菜,猪毛卖,猪粪献给农业学大寨,猪尾巴根请客,猪尿浇白菜。”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周围很多人正用着一双双紧张的目光盯着我看。
在看到我醒来后,斗鸡眼用着亢奋的声音大声喊道:“醒了、醒了。”
我精神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划过一串冰凉的泪水。
林叔在听到斗鸡眼的喊声后,分开众人走到我身前,一脸疼爱地看着我,对我说道:“啸天,想开些,我们将来都要走这一步的。
我在接到根深的消息后,便赶了过去。
虽然没能见到李疯子最后一面,可我也替你在他的坟头烧了香、敬了酒了。”
我神色悲伤地向林叔点了点头,试图要坐起身来。
于是,在大圣和黑子的帮助下,我向着家乡的方向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用着虚弱的声音向林叔说道:“师父,我想到老师的坟头祭奠一下。”
林叔在听到我的话后,向大圣和斗鸡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俩回避。
在他俩走出门后,林叔向我说道:“啸天,根深特意叮嘱过我,不让你回去。你还记得陈龙的弟弟陈威吗?”
我极力回忆着那个亲眼目睹了自己哥哥被我杀了的小男孩。
我记得当时陈威都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向林叔轻轻点了点头。
林叔接着向我说道:“根深说,现在这个小男孩已经长成十二三岁的少年了。虽然根深已经和陈家达成和解,可陈威却是坚决不认同家里的做法,三番五次地找到当地派出所报案,说是你杀害了陈龙,警察为此还去了根深那里调查过。
可在根深和陈家人一口咬定下,再加上陈威的父母向警察说,陈威打小精神就不太好,总是胡说八道,这才让警察没听信陈威的话把事情给搞大。
可陈威眼见报警没起到作用,最初的时候还总是为了报复你,偷偷去砸李家的玻璃。
但随着这个孩子的年龄增长,根深就发现陈威经常神出鬼没地在他家附近转悠。
根深怀疑陈威这是在观察你是不是回家了。所以,为了防止陈威对你不利,他不希望你回去。”
在林叔说完,就听黑子在一旁一脸不屑地说道:“小崽子,我们还怕了他了?”
林叔在听到黑子的话后,瞪了眼黑子说道:“你少说两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你不懂吗?你还想再来一次一命抵一命啊。”
黑子在林叔的训斥下,讪讪地笑道:“林叔,我错了,我错了。”
林叔也没再搭理黑子,把头转向我说道:“啸天啊,别着急,等过几年这件事彻底淡化了,到那时候你再回去。
你要是现在回去真出了点什么事的话,那岂不是辜负了根深一片心意吗?”
听到林叔的劝解,我沉吟了良久,最后认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