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的住处离他的修车摊不远,是一片很大的棚户区。
我刚一下出租车,就被一股刺鼻的恶臭味熏得感到一阵窒息。地面上是垃圾遍布、污水横流,矗立在道边的公共厕所散发出一阵阵骚臭味,闻上去让人感到作呕,成团成团的飞虫在人的头顶上盘旋着,伺机蛰咬着人体的每一个部位。
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在摇曳着,光亮也仅仅能够让人辨识方向,根本无法看清脚下的路。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一下子就呆住了,我无法想象林叔这些年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
以至于大圣带着黑子都已经走进胡同很远,我还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用着呆滞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黑子他俩在发现我没有跟上后,便回头向我这边看来。
可能注意到我难过的表情,也就没有催促我,停下脚步在胡同里等我。
我站在原地失神地观察了一会后,缓慢向他俩走了过去。
大圣在我走到他身边后,用手指着前面一扇破烂不堪的木门向我说道:“天哥,那家就是了。”
我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大圣在见到我木讷的表情后,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率先向木门走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害怕了,我害怕见到我那日思夜想的师父了,或许真正让我害怕的是我无法面对师父为我付出的代价。
我踌躇不前地站在大门外,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不敢向门内走去。
黑子是不是和我一样有相同的感受我不知道,反正黑子就是默默地陪在我身旁,也不肯走进那扇木门。
我清楚地听到屋里传来斗鸡眼对大圣调侃的声音“猴子,你发财了,怎么舍得买这么好的酒?”
“老爷子,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大圣那亢奋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估计大圣直到这时才发现我和黑子没有跟进屋,于是,就见大圣急匆匆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在见到我一副落魄的模样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扯着我的胳膊往屋里拽。
刚走进房门,我就看到林叔父正满脸笑吟吟地端着酒杯向门口张望着。
可当他看到我的一刹那,那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手上的酒杯瞬间就滑落到桌子上。
斗鸡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死死盯着我,嘴唇不停翕动着,半天也没发出声来。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头就磕在地上,顿时就泣不成声了。
我就听“哗啦”一声,林叔在站起身子的同时把身下的凳子带翻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打着晃。
大圣上前一把扶住林叔,结果被林叔一把给推开。
就见林叔颤巍巍地向我移动着脚步,在走到我身前后,用手一边摩挲着我的头,一边老泪纵横地说道:“我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我留着这条老命就是想再看你一眼,老天爷待我不薄啊。”那浑浊的泪水不停地滴落在我的头上,我甚至还能感受到那泪水中蕴含着林叔的体温。
我一脸悲怆地向林叔大声说道:“师父,对不起。”说完,又一头磕了下去,鲜血顿时就从我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林叔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心疼地用着手掌帮我擦拭着额头上的血迹,一边擦一边说“干啥呢,这是干啥呢。”
这情形令屋内所有人无不动容,黑子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使劲扶着我和林叔起来。
斗鸡眼像是还没缓过神来,就是杵在一边看着我和林叔,那眼泪像是断了线似地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
我和师父被黑子和大圣搀扶着坐下后,我俩谁也不说话,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一刻也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过了好半晌,就听斗鸡眼用着试探的口吻向我说道:“天哥,真是你回来了?”说完,对自己狠狠抽了一个嘴巴,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看着斗鸡眼情真意切的举动,我动情地向他说道:“大哥,是我回来了,以后,你别叫我天哥,我叫你大哥。”说完,我用手擦拭着林叔脸上泪水,对林叔说道:“师父,我回来看您老人家了。”
林叔在听到我的话后,也不说话,就是一边点着头,一边用手在我身上来回抚摸着,那眼泪一遍遍地从眼眶里往外淌。
我也像孩子似的,把头拱在林叔面前,任由林叔爱怜地抚摸。
就这样过了好半晌,就见黑子走到我和林叔跟前,故意调节气氛地向林叔说道:“林叔,你这也太偏心眼了,咋地,我就不是你孩子啊?”
林叔在听到黑子的话后,在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一把将黑子扯到跟前,一边捶打着黑子那强壮的身板,一边感慨道:“都是,都是,壮实了,壮实了。”
黑子展颜一笑,向林叔打趣道:“林叔,想我们不?”
“想了,真想了,做梦都想。”说完,那浑浊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黑子一见又惹林叔伤心了,于是赶紧说道:“林叔,别这样啊,既然高兴,咱们是不是应该……”说到这里,黑子故意把目光瞥向桌子。
听到黑子的话,林叔忙不迭地点着头对斗鸡眼说道:“快,快,收拾桌子,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
斗鸡眼在听到林叔的话后,一边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上的酒水,嘴里还不停地叨咕道:“不知道你们今天来,也没准备啥啊,我这就出去买。”
我一把扯住要出门的斗鸡眼说道:“大哥,什么都不用准备,再好的菜也不如咱们大家坐在一起叙叙旧。”
斗鸡眼在听我说完后,把征询的目光看向林叔,林叔向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再炸点花生米吧。”
斗鸡眼答应了一声后便走出房门。
于是,我们五个人就着一盘花生米把我带过来的几瓶白酒全喝了,在互诉衷肠中聊到了半夜。
林叔毕竟年龄大了,不胜酒力,很快在酒精的作用下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看着林叔那睡着时嘴角还泛起的笑意,我心里不停地涌动着酸楚。在我的提议下,黑子带着大圣和斗鸡眼回到宾馆睡的,我则是留在林叔身边陪林叔睡在了全屋仅有的一张二人床上。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就见林叔正用着怜爱的目光盯着我看。估计他是怕吵醒我,在醒来后也没敢起床。
在看到我醒来后,这才缓缓地坐起身来,和我说,他要上趟厕所。于是,在摸索着下床后,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
待林叔走出房门后,我再次打量起林叔的住处来。
就见满屋子杂乱不堪地堆放着自行车的零件,地面上处都是油渍,屋内充斥着油污味。
窗户是用塑料布遮挡的,除了一件曾经在老房子里我见过的那个收音机外,就再没有看到一件像样的家电。
屋子里的家俱有一部分看得出来,还是老房子里搬过来的,此时也已看不出原来的漆色了。
那张我熟悉的棋台落满了灰尘就矗立在屋子的角落里。
就在我看着周遭的一切愣愣地发着呆时,林叔从屋外走了进来,可能是看到了我心酸的表情,林叔向我说道:“都是些身外之物,不用理会这些。”
林叔的话音刚落,我们就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斗鸡眼那一惊一乍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老林头,老林头,可不得了了。”
在听到他的喊声后,我和林叔齐齐把目光转向门口。
就见斗鸡眼一进门就向林叔说道:“老林头,你是没看到天哥他们住的那地方啊,那屋子都在半空中了,都得坐电梯上去,啧啧,老林头你坐过电梯吗?”说完,在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
还没等林叔说话,斗鸡眼接着压低声音说道:“老林头,和你说件事,他们住的那个地方,拉屎得坐着。”说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了。
大圣在看到斗鸡眼的表情后,一脸不屑地说道:“看你那土鳖样,黑子说了,他们现在拉屎都不用擦屁股了,是吧,黑子?”
大圣的话让斗鸡眼差点惊掉下巴,用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黑子。
黑子则是用一脸恼怒地瞪了眼大圣。
斗鸡眼接过来黑子手上的早餐,往桌子上一放,对林叔说道:“老林头,这是人家宾馆赠的,要不是为了你,我肯定得留在宾馆使劲吃,那可是管够的。”
听着斗鸡眼这没见过世面的话,我笑了笑,给他递过去一根烟说道:“大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斗鸡眼又恢复了从前那副神态,双手接过我的烟后,点头哈腰地向我谄笑道:“天哥,你别这么称呼我,你还是叫我斗鸡眼吧。”说完,把我递过去的香烟在鼻子前闻了闻,一副不舍得的模样把烟别在耳朵上。
“大哥,我张啸天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你一定要告诉我你贵姓。”我一脸认真地对斗鸡眼说道。
“他姓窦。”一直没说话的林叔向我说道。
我把诧异的目光看向林叔,我还以为林叔是在和我开玩笑呢。
林叔笑着向我说道:“他真姓窦,叫窦广利。”
得到林叔的肯定后,我把头转向了斗鸡眼表情庄重地向他说道:“窦哥,今天当着我师父的面,我向你保证,只要今后有我张啸天的,就一定会有你的。”
斗鸡眼在听到我的话后,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说道:“天哥,不,啸天,我这人没多大出息,现在的日子我就很知足了。”说完,眦着牙满脸向我堆笑着。
我一脸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转头向大圣说道:“大圣,一会你带着窦哥出去转一转,把今天的伙食准备一下。”
大圣当然能听懂我的意思,我这是有些话不方便他们听。于是,大圣点头答应后,急匆匆地吃了口早饭和斗鸡眼走出家门。
在大圣和斗鸡眼走后,我便和林叔聊了起来。
我把我这些年来的经历和林叔详细叙述了一遍。当林叔听到我有几次都是死里逃生的时候,那担心的神情溢于言表,不停地用手抚摸着我那条打着钢钉的腿唏嘘感叹道:“真是难为你了,真是难为你了。”
在听我讲完后,林叔也把他这几年的情况和我说了个大概。
林叔告诉我说,徐丽在他极力呵护下,没有受到柴老三的伤害,就是受了点惊吓。
自从受到柴老三的威胁后,徐丽就把情况和单位讲明了。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单位也是把徐丽调到了她家所在的那座县城。
说到这里时,师父深深看了我一眼,向我缓缓说道:“啸天啊,徐丽结婚了。有一次我在修车的时候碰到过曾经去过咱们家的她的那个同志,是她告诉我的。”
听到林叔的话,我内心平静得没有产生一丝涟漪。
我在心里早就有准备,我和徐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们完全是两种人,是生活在两条平行线上的人,我们的生活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对于我这种没有未来的人,就不应该奢望所谓的爱情。
林叔在见到我有些魂不守舍后,误以为我心中有所不甘,便向我劝慰道:“啸天,有些事情,你一定要想得开。”
我洒脱地向林叔笑了笑说道:“师父,我都懂,你放心吧。”
林叔像是没有相信我的话,但也没有继续劝我,在长长叹了口气后接着说道:“我去看过李疯子和根深了。”
林叔的话让我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向他急切地问道:“师父,我老师和大哥怎么样了?”
林叔没有回答我,而是站起身来向里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