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地把责任推到死去的老龙身上,试图缓解自己心里的自责。
折澜被他这一无耻行径气笑了,一个眼神看过去,龙丞就被拍到侧壁上动弹不得。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猛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在剧烈咳嗽的间隙挣扎,惊恐地看着折澜:“殿下!你——你要杀我不成?”
折澜却叫他闭了嘴,看着他一字一顿:“他年老力衰?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渡过雷劫?还有他的龙珠,分明是他自行取出,用在何处,你敢说你察觉不到么。”
说白了,雷劫考验的是一个人的修为,更是心性。
以龙丞易怒软弱又阴险狭隘的性格,随随便便一道雷都能把他劈成碎片!
如果不是老龙用自己的龙珠帮他抵挡,他凭什么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说些荒谬绝伦的话?
尽管折澜没说的那么直白,在场的人却也都听懂了。龙丞如遭雷击,睁圆了眼睛摇着头。
海神不会为了偏袒哪一方而说谎,这证明龙珠确实是老龙自行取出,用在何处……
用在……用在何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复仇是个笑话。但现在,他更不敢相信,自己找了这么久的龙珠,竟然早就为了替自己挡雷劫而破碎了!
那天的场景猛地出现在他的脑海。翻涌的海面,昏暗的海底,百头青犀鳄立在自己身后一同逼问。
老龙死死地看着他,在他索要龙珠的时候,似有千言万语想说的嘴,最后只吐出一句话。
“没有!”
不是不给,是真的没有了。
是早就给了他,换了他的命。
龙丞的灵魂好似骤然被抽走,他此刻才想起追悔莫及,脱力一般软在那儿。若不是因为被折澜钉在侧壁上,此刻大概已经滑倒成一滩烂泥。
“父王……”
原来他那么看着我不是恨我,是觉得心痛;他的欲言又止,是为了给自己留最后一点轻松,不让自己得知真相后,心里太自责。
他以为是毕生宿敌的父王,用生命和全部修为包容他的每一个私心,到头来也死在他的手中。
那天,深海苦涩,他有多得意嚣张风光无两,他的父王,就有多痛心不舍。
他自以为大仇得报,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笑话,而他的父亲,竟也愿意用生命成全他的无知!
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悲剧沉默不发一言,唯有折澜,只说了表明龙珠去向的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露出怜悯或悲愤的神态。
楼听许不禁有些困惑——她知道折澜是个多善良,多悲悯众生的人,却不理解为何到了大是大非面前,她反而好像没了爱恨嗔痴的反应。
老龙的尸骨最后被整理完整,龙子龙孙一同抬着回到龙宫。
龙丞的精神濒临崩溃,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任谁对他唾骂殴打也不还手。
他看上去,像是所有支撑他的心的建筑都坍塌了一般,自己也变得摇摇欲坠。告诉折澜鲛人女皇的关押之地之后,就一言不发了。
折澜本打算自己去找鲛人女皇,但楼听许不放心她一人前往。
执之下,折澜当然又做出了让步,把其他人留在龙宫,和楼听许去寻鲛人女皇。
出了龙宫,见楼听许似有心事,折澜轻舒了口气:“趁我现在有耐心听,有什么困惑说便是了。”
楼听许一怔,犹豫几秒后,深施一礼。
“只是见您目睹龙族的纠葛后,反而不似平常,故此思虑您此举的深意,并非是困惑之事,不值得耗费您的忧思。”
折澜对她平时的礼貌习以为常,闻言久久不语。
她想起幼时跟着象苍游历三界,也曾目睹类似的事。
象苍心怀天下,其心慈程度比折澜更要重些,也只是掠过一眼就离开了。
她问象苍:“为何不见您悲伤落泪?”
象苍的回答令她受用终身,而今,面对这个还不知道自己肩上重担的人,面对这个未来的月神,折澜也想以同样的话告诉她。
“我们无法主导所有人。你,我,哪怕是龙澜,于他们二人的纠葛来说都是局外人。既如此,我们便没有资格去谴责谁,去怜悯谁,或者替谁伸张正义。”
“楼听许,你可是觉得老龙一心为子,却得此凄凉下场,而为他不平?”
忽然被她喊名字,楼听许愣了片刻,旋即迅速回答:“是。”
折澜看她一眼:“那龙丞被瞒了这么多年,夜夜梦魇,也并非假的。”
“龙丞的确私欲更重,但促成他急功近利的,不也正是老龙。几千年前种歪了小树,又怎能怪他长大之后压倒了房屋?”
“楼听许,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公平,最好的公平,就是不去评。他们都有可怜之处,也都有可恨之处。我们没有在龙丞幼年时给予老龙合适的劝导建议,也没有在老龙被杀时伸出援手。那我们就不要在事后再参与他们的纠葛,不要为谁平反。”
你是神,而非无关紧要的看客,你的一言一行会牵引你的臣民,会左右许多人的矛头。
“若没来得及拯救,就不要再引导怨怼。”
你是神,
“你的怜悯播散天地,却一定要避开这些关乎情感的复杂纠纷。”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折澜第一次如此说出长辈一般的谆谆教导,让楼听许生出一种——可以如此听她教导一生的感觉。
折澜并未看她,她的眼神望着一望无际的蓝,睫毛纤长,眸色柔和,仿佛最透明最值得呵护珍视的琥珀。
那里边盛着最宽阔的仁慈和悲悯,这一刻,在楼听许的心中,折澜就是神明。
是扫清她所有困惑,把她引上正途不算,还要牵扯着她往前走的神。
楼听许并非蠢人,除了关心折澜被反驳之外,折澜的每一句话都不需要再说第二次才能被领悟。
她发自内心感谢折澜愿意同她说这么多,教诲她。
“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折澜欣慰地看看她的发顶,忽然忍不住抬手拍拍她。
柔顺的发丝好似象苍的绸缎一般光滑,令她有些意外。
“若你能铭记在心,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