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繁密的海草，一行人总算看到了老龙的尸体。
    可看清眼前的境况，没有一个人不生出感慨。
    在夜明珠的照耀之下，海草退离，不敢再贪恋老龙的血肉，因而露出遍地的苔藓。
    许多珊瑚却不畏光，尽管有人突然闯入，仍旧缠绕在老龙的尸体上汲取他残存的灵气。
    珊瑚的艳丽和龙身千疮百孔形成极其惨烈的对比，遍地的血已经被海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只能闻到刺鼻的血腥气。
    他唯一完整的是那对龙角，在幽暗的深渊之底，仍旧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许多的鱼虾仍在拼命吞吃他的血肉，腐败的，没有腐败的，没有任何海中生灵会挑。
    龙活着的时候是海中霸主不错，可如今死尸一具，就是海里最优质的食物。
    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能吃几口龙肉，都对它们自身的修为大有进益！
    龙澜被这副景况彻底击碎心防，她哀嚎一声扑倒在尸骨旁边，也惊动了正在进食的鱼虾，争先恐后从老龙的鼻腔眼眶中逃走。
    龙澜的哭声响彻深渊，其余人也纷纷泪目。
    折澜不忍地看着这条老龙，她只见过他两次，一次他意气风发，身为龙族领袖，上界来找象苍求情，希望她能阻止人类不断的偷猎海兽的行为。
    一次是现在。如此悲戚的下场，即便是仇人，恐怕也想不到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一场死亡。
    但讽刺的是，这样的死亡，是他倾注了所有关心培养出来的龙族太子。
    折澜已经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了，但她转头的一瞬间，忽然发现一处不对劲——凝聚了老龙毕生修为的龙珠竟不见了。
    龙珠在龙的大脑，若被强行取走的话，额头必然会有明显的伤口。
    折澜再度用明河共影仔细查看，果然发现老龙的头骨完好无损。
    不是被强行取走，而是主动取出。
    龙珠的作用无非凝聚修为，或者进化之时分担雷劫。
    若取出用在别处，也无非是给予别人凝聚修为的能力和气运，亦或者同理的帮助别人挡些天灾雷劫之类。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可以承受龙珠的能量，因此不存在送给别人凝聚修为的可能。
    而唯一一个天灾雷劫，就是龙丞进化到盘雷龙身的突破。
    怪不得，他才刚突破，就有了可以再度进化的实力。也怪不得老龙能被轻易杀死，甚至来不及向拂云阙求救。
    其余的龙子满目猩红，已经被老龙刺激的满心悲愤，一把扯住龙丞的衣领，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父皇如此看重你！所有的偏爱都在你身上！你怎么还做出这种事！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孩子！你是个畜生！”
    面对兄弟的谩骂，龙丞如一块破布一样被扯着倒过来倒过去。
    他眼神虚飘地看着那副被分食殆尽的尸骨，忽然凄怆一笑。
    “你们不会懂的，你们现在如此恨我，可我恨他的程度，远超你们现在恨我的程度。”
    众人不解，龙丞凄凉的笑逐渐变得越来越放肆，他似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笑得几近癫狂，破碎的内脏被他剧烈地咳出来。
    “他竟然能死的这么惨，我真的好畅快啊哈哈哈哈哈哈！母亲！你可看到了！他真的如你所愿，被抽骨拔筋，血肉为鱼虾分食！”
    似乎是被他此刻还大喊的母亲触怒，龙澜忍无可忍，一个闪身便出现在龙丞身边，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嘴巴。
    “你放肆！”
    “这么多年父王对你悉心教导，你还说出这话！”
    “他对我悉心教导！那我母亲呢！她给了我生命，被他轻易杀死！这账怎么算！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龙澜！他亲手杀了我母亲，到底谁该死！”
    “龙澜，若是你亲眼目睹母亲被他杀死，还年复一年地欺骗你，你还能如此敬爱他么？”
    龙丞的怒吼充满不甘和悲愤，年幼亲目睹的画面这么多年成了他的梦魇，时时缠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被折磨了太多年，此刻虽然大仇得报，却谈不上畅快，心里满是空虚。
    其实他无法否认老龙对他的偏爱，可也正是因为这些偏爱，让他不知不觉生出——可他杀了我的母亲，他如此偏爱我，就算我报仇，他也不会怪我。
    荒唐的是，那些偏爱，成了他说动自己下狠心的最强理由。
    所以他认为自己的所有行为都是可以被饶恕的，他并非是个白眼狼，他只是想为母亲报仇罢了，他有什么错？
    他不是没给过老龙机会，他旁敲侧击地问过那么多次，甚至他直白地问，可老龙永远都是咬死了一句话。
    “她是罪人，畏罪自杀，莫要再问！”
    他欺瞒自己几千年了！这几千年龙丞从来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日日夜夜闭上眼就是母亲死前的神态，折磨着他的性格，变得扭曲又偏执。
    而这一切都是老龙的“欺骗”造成的！本就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做了所有的儿子都会做的！
    只可惜，他觉得自己动机充分，却马上就被龙澜推翻了。
    “父王杀掉你的母亲，是因为你。”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把龙丞震在原地：“……什……我？”
    龙澜怒视着他，多年过去，想起那日自己所目睹的，仍觉不可置信。
    尽管父王多次叮嘱不可说，可如今此子顽劣乖张不知悔改，她就不得不把这些事说出来，让他醒悟自己的罪过。
    “你的母亲与别人私通，对方得知她已经和父王生子十分嫌弃，但你的母亲纠缠不休。对方甩不掉，就玩笑如果杀了你，没了和别人的子嗣，他就接纳你母亲。”
    “于是你的母亲像疯魔一般想要杀了你，她叫你去见她，不是因为你进化成功奖励你，而是想杀你！”
    “父王得知之后带着我急匆匆先你一步赶到，他们大吵一架，你的母亲发疯一样想冲出去把你杀了，父王试图阻止，因此误杀！”
    这段往事是所有人都没听过的，他们只知道老龙的第一任王后畏罪自杀，却不知是犯了什么罪。
    如此一来，弑杀龙族太子，确是死罪。
    龙丞大脑空空，整个人都是虚的，耳边一阵又一阵剧烈的耳鸣音让他十分恍惚，四肢都是麻痹的。
    自己这么多年的怨恨以这样的方式被彻底反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龙澜却已经不愿与他多说了，带着其他人去收拾老龙的尸骨。
    此处只剩龙丞和折澜等人，他好像在看老龙，又好像在发呆。过了好久，才喃喃自语一句。
    “我…我为心魔所惑，杀你也不是我的本意啊……可你年老力衰，本就该把位置让给我，都是你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