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不知何时起冷风,天上点缀着繁星,月色柔和的照在每一处地方。
姜时安此前就睡了一会儿,原本是不困难,但不知道是不是喝的药里加了助眠的成分,聊着聊着他就头一歪靠在身后垫起的被褥上睡着了。
见床上的人头歪到一侧,也不出声。季应淮也停下了话头。
他从凳子上起身,借着旁边桌沿的油灯往床铺瞧了一眼。
少年双眼紧闭已经睡着了,只是额头和颊边的头发皆被濡湿贴在脸侧,他伸手把姜时安脸颊贴着的头发揽到耳后。
随后又出去打了水进来,给姜时安擦了擦脸上湿汗。
他动作轻柔,姜时安睡得沉,除了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哼哼,一直没醒。
季应淮握着帕子的手一顿,目光温柔专注的落在姜时安脸上。知道少年坚韧倔强,但没想到倔成这样。
药刚喝下去去有效果,但过了个把时辰药效就逐渐变淡。他清楚看到姜时安簇起的眉头,还有说话间攥紧的手指,明明是一直在忍着疼,却半个字也不说。
从受伤到上药,除了上药那会儿疼的哼哼了两声,每次他问都是回答说,没事好多了。
骨头断了怎么可能会不疼,一直忍着不想把软弱一面表露在他面前,还是早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承受。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心情有些压抑。
季应淮就这样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人影轮廓。他眼神明明灭灭,脸上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床边坐着的人却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屋的打算。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是听到了稀疏衣服摩擦的声音。
季应淮站起身也不打算回屋休息,给姜时安拉了拉被子,又小心查看了一下手臂确保不会被压到。
随即看着空出大半的床铺和衣躺了上去。
不知何时屋里的油灯熄灭了,房里彻底陷入漆黑。
姜时安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到了后半夜手臂时不时的胀疼让他根本无法睡着,刚闭上眼就被痛醒。
身边是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姜时安刚睁开眼还有些惊讶,季应淮没回房一直在这里陪着他。想到上次他风寒发烧,男人照顾了他一夜。
出口想叫男人回房睡的心思也淡了下去,反正都是男人,又不会真的发生点什么。用完好的手拉起被子一角往季应淮身上盖了盖。
几乎是他被子刚搭到季应淮身上,季应淮就醒了过来,“嗯,醒了,是不是疼了?要喝水吗?”
刚睡醒的男人声音有些暗哑,姜时安摇了摇头,又想到季应淮看不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还好,不是很疼,不想喝水。”
两人身后靠着褥子,几乎是半坐了。
季应淮动了动侧躺对着他,床榻再宽,毕竟是两个成年男子,如此一来,距离就缩进了不少。
姜时安这会的注意力全在胳膊上,压根没注意到他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嘴唇就能落在男人唇角。
“你怎么在我这就睡了,回房去休息吧,我没事的。”深更半夜的姜时安也不知道要聊什么,只好随意开口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季应淮没有动,漆黑的房里他们谁都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是呼吸间他却能感觉到,姜时安喘息声比平时沉重许多,估摸着是疼了。
他唇角绷紧,手在被子上摸索,待摸到姜时安的手指,直接顺着手指将少年的手攥在掌心里把玩着。
姜时安就要抽回去,但还没等他动作,就听季应淮突然开口说:“时安,我和你说一些我以前的事吧!”
“哦,好啊。”姜时安下意识点头,挣脱的手也就忘了动作,任由男人握在手心。
季应淮心中失笑,缓缓开口:“我刚14岁就跟着父亲去了军营锻炼,父亲特别不喜欢我,觉得我身上没有半点他的影子,顺风顺水没吃过苦又没有什么报复,是他最看不上的那种人。觉得我不求上进,怕我再过两年同其他人一样沉迷吃喝玩乐坏了府里名声,便把我扔去了军营。”
再说起这些事,季应淮情绪已经没有多大起伏了。
姜时安心里却在琢磨,十四岁在现代也是初中生年纪。军营他虽然没经历过,但看的小说还有电视剧都告诉他那可不是个容易待下去的地方。
训练艰苦不说。要是跟着上阵杀敌,受伤还是小事,随时都有可能没命。
季应淮并不是个蠢笨的,他天生聪慧,早早就入了国子学,课堂上夫子先生教的课文他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其他人口中的聪慧以后前途无量,到了父亲这里却是他顽劣不堪,只知享乐。
父亲是京中人人敬仰尊敬的大将军,别人尽量崇拜他又何尝不是,那可是自己的父亲。
他幼时便有这个想法,但再过两年他便去军营跟着历练。没想到确是在父亲左一句贬低,右一句说着: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的言语中,被丢到了军营。
刚到军营里时,他和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军营里没有人看得起他,他身上的气势和长相就不像是个能吃得起苦的,所有人都劝他回去当念书人吧,别来受罪了。
没有任何背景能力的人,只能从最低的小兵做起,每日除了训练还会被老兵使唤着端水,做各种琐事,不做就要挨打,做了他心里忍不下这口气。
因此每一次反抗后,就是他自己趁着不训练时去山上找草药给身上伤处敷药。
原本他只要告知自己的身份,这群人就不敢这样对他,见着他也得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少将军。但他不愿,那种轻蔑不屑的眼神让他看了更加憋屈,他只想凭着自己这双手将这些人揍的全趴下,再也不能欺辱他为止。
一日又一日的训练,他手上茧子磨了破,破了又长出新的,枪茧开始变厚,比武场上时,他终于能将曾经看不起他的人打倒在台下。
随着周围的喝彩声传出,他看向高台某个位置,不过还是让他失望了,没有半点或欣慰或开心,蹙着眉倒像是不赞同他的做法。
再一次敌军来袭,他带着一小队人去偷袭对方粮草,有了优势,他们大获全胜。
当晚论功行赏时,终于是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看了他一眼。
原以为会说上几句鼓励宽慰的话,没想到还是同以前一般无二的言语,“这次也是你走运,身上功夫还是太差,差点连累了别人。”
渐渐的他也就将那一点希冀给丢了,战场上身死只在瞬息之间,踏着敌军的尸体,受伤腐烂的肉被挖出,再受伤再治疗。
他也终于长到了和父亲一般高。从一个无名小卒坐上了先锋军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