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韬韬拿起来翻了两页,点点头:“我默认你接受我的建议了。”
斯琴抿了一口茶,茶居然也是冷的,她只得抱着两臂揉搓着凉沁沁的臂膀:“你光要这账册有什么用,朱云阁的账册分了明暗两本,我能拿到的这本记得并不详,你若想知道朱云阁背后的深浅,只凭这账本怕是不够。”
“当然不够。”这本账册走的是明账,只会记录一些明面上的交易流水,牵扯到地下黑市的买卖是一笔都记不了的。
但贺韬韬并不担心,奢雀街被封的时候杨连九走得匆忙,原先库房里的东西都被锁着,京都地下黑市的那些过不了明账的事情都被藏起来了,成旌原先是麻脸手底下的人,麻脸又是杨连九最得力的心腹,成旌知道这些库房在哪,却苦于没有钥匙,钥匙只有杨连九才有。
天色越来越暗,斯琴急着想走,再不走,天就黑透了,她才不要深夜还滞留在义庄。
等人走了,蔺止叙才从旁边的破窑现了身。
贺韬韬把朱云阁的账册随手扔进一侧的棺材背后,端着烛火照亮来人身影:“你都瞧见了,算我卖你个人情,还不去抓人?”
蔺止叙径直掀了白幡入内:“你说的是斯琴还是杨连九?”
贺韬韬把油灯放在桌上,义庄里稍稍有了些光亮,两人说话互相看清了些面容。
“都可以,看你们的心情。”
见蔺止叙不搭话,贺韬韬继续说着:“叫我猜猜看,斯琴对你们来说作用不大,杨连九应该更有用一些,他手里的账目涉及到朝廷的工部和户部一些暗账,线索我都给你了,怎么谢我?”
壶里的茶仍是冷的,她倒了一杯给自己,慢慢饮着。
蔺止叙看到皱了眉,她丝毫没有和自己客套的意思,他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被动。
他咽了口唾沫,搞得好像他贪图这义庄里的那杯冷茶似得。
自从上次吃过面后,他隐约觉得贺韬韬对他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别的事情他或许能猜个一二出来,但女人的心思他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现在贺韬韬不求着他救人了,反而有种让他说不出来的抓心挠肝。
“我们之间是不是存在些误会?”他斟酌了用词问她。
贺韬韬握杯的手一愣,低笑道:“你好奇怪。”
“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互为合作又互相利用的关系,误会这个说法用在我们身上不对吧。”
贺韬韬冷淡的模样让蔺止叙生出一丝无力感,他甚至想解释些什么,可又觉得话说出口有点怪。
是啊,真的好奇怪。
两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蔺止叙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大理寺最近很忙,顾不得查你们匪帮的事情,那些人待在大理寺已经没有太大用处,大理寺和刑部已经互相换了案牍,过些日子,人可能会被提到刑部牢狱里去,你们要是人手充足可以直接劫囚。”
贺韬韬默默摇着脑袋:“要我再相信一次你的消息?我手里已经没人了,我自己都还受着伤,蔺止叙,你上次还说会帮我把人救出来,我以为你会拿出十足十的诚意。”
贺韬韬学着蔺止叙的样子,开始和他讲起了条件,蔺止叙明显被这个样子的贺韬韬将了一军。
正想说什么,贺韬韬没给他机会,直截了当的开口:“我和你合作,你给我提供了一次消息,我帮你偷了一次东西,因为你的消息有误,我还受了重伤,如今我又把牵连到肇业寺坍塌一案的杨连九踪迹送到你的面前,怎么算都是你赚了我亏了,我越想越气不过,生意真不是你这么做的,所以眼下是你该拿出诚意的时候。”
蔺止叙一时间被这套看似很有说服力的歪理给说迷瞪了。
她受伤了还是自己救的人呢,这笔账怎么算?
蔺止叙被这女人狠狠拿捏了,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你这样,我很为难。”好半晌,蔺止叙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显出为难神色。
贺韬韬笑了,她生的一双笑眼,笑起来格外好看:“不为难你就得为难我,亏本的买卖我不想做。”
这话说出来,连贺韬韬自己都没察觉到话里隐藏的深意,带了些有恃无恐的大胆,因为有所依仗而无所畏惧,可这一丝摸不清道不明的依仗是什么?她没弄明白,只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后来很久以后,她才回过味来这份依仗到底是什么?是在和蔺止叙的数次周旋交锋里,大约是那冒着人间烟火气的馄饨摊,又许是对掌击誓的触碰瞬间,又或者更早,早在雍州城的七夕、无济寺的以命相搏?
亏本的买卖谁都不想做,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倘若反其道行之,大约是害的那一端站着想爱的人。
“好,我答应你。”
话一出口,轮到贺韬韬愣住了,面前的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个响,二人于这静谧无人鬼气深深的义庄相互对望,贺韬韬忽然心虚一瞬,垂下眼睫。
杨连九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朱云阁花妈妈这里,奢雀街被封,城门被禁军严格把控,他想回沧州,却根本出不了城。
烟杆里的香丸一颗一颗的烧,烧得屋子里大烟冒,花妈妈进来的时候呛咳出声,用衣袖掩住口鼻。
“我的爷,这么抽下去你的身子还要不要了!”花妈妈也是好心提醒。
杨连九歪躺在榻上,目光阴鸷:“怎么?连你也开始嫌弃我了?”
花妈妈一愣,堆着笑过来揉着杨连九的腿:“九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花蔷怎么会嫌弃九爷,我是担心九爷您自个儿的身子啊。”
杨连九冷哼一声:“我抽我的,抽坏了也是我自个儿,你瞎操什么心?莫不是怕我抽多了把这朱云阁给抽垮了?”
花妈妈嘿嘿讪笑了两声,这男人还真当自己是以前呼风唤雨的人物啊?
杨连九吞云吐雾,从嘴里呵出白烟:“我告诉你,只要这烟丸的销路还在,就是封十个奢雀街,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他摸了一把花妈妈的脸:“所以说你操什么闲心?”
花妈妈一听,身子靠近了些:“那爷,楼子里的香丸所剩无几了,你说的销路总得想法子运到京都来才行啊,不然爷的口粮就得断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