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向时屋子里出来时,兜头的风扑了满怀,寒风打在面上,风珏也不觉得冷,心头鼓荡,满是热流。
向时的那句话还在耳际回响,只要心是往一处想的,力便是往一处使的。
这些年,她除了跟谢临说过自己要做什么,军中再无旁人知她所图,时至今时今日,方知,即使无人知道自己所谋,却还是有一大群人同在。
果真是心往哪里想,力便在哪里。
她生出感慨,这些人分散在各处,各自挣扎,各自苦等,一等就是这么多年,从来无人站出来呐喊要复仇,也无人举旗信誓旦旦说要成功,可心中那颗复仇的种子,就是慢慢发芽生根,长成参天大树。
有些人虽然死了,消失了,可依旧活在人们的心里,被惦记,被思念,被追崇,甚至被爱着;有些人还活着,还争着,可是,无数人却盼着他死,无数人想将其杀死。
生与死,从来都不是结局,胜与负,也不止是结果。
她大步行走在风里,风撩起她的衣袍,衣袍翻卷作响,似风里的战旗。
她没有回屋,而是走向空旷的练武场,心中有滚烫的热意,还有汹涌的恨意,她需要在风里走走,将汹涌的仇恨之意冷却下去。
此时,练武场却有人正在挥剑。
远远地就瞧见有一个暗影,在寒风里挥剑翻飞,剑气斩断寒风,撕破夜空,若是暗夜有形,此刻该被斩断割裂成片片碎影。
那身影如玄色大鸟,展翅破空,既敏捷又凌厉,她停步,一时看入神了。
她不自觉的握住腰侧的剑,想飞身过去,打一场,可到底是忍住了。
因为那不是旁人,正是赫连长澈。
她忍住了,慢慢松开手里的剑柄,悄无声息地转身,就当自己没来过,没看到过。
可她还只走出去三步,便闻得身后风声有异,一道剑气直直从身后杀来,极其狠厉也极其迅猛。
她本可以躲开的,可没有,她解剑,抬剑便接。
见她抬剑接招,赫连长澈手一转,收了力道,他本意不是要逼她出手,只是想逼她停步,他本就心里压抑,看她如此躲避自己,便更不是滋味。
“既来了,为何走?”他收了剑,低声问。
她抱拳作揖,“不知王爷在此,误入,若扰王爷雅兴,就不该了。”
赫连长澈垂眸瞧着她,没有立即出声,如今,他已经比她高出一些,他这半年长得极快,身形长开了,肩膀也厚实起来,比她高大,完全可以笼罩住她,他只需垂眸,一眼就能看清她的脸。
他沉眸看着她,也不废话,“伤如何了?”
她也知道他的深意,慢慢抬眸,“既已解剑,自是能与王爷一战。”
只要刀剑在手,她就是自信的,她慢慢露出一个笑,“无需顾忌,王爷出招吧。”
他被那笑晃了眼,静静地注视她,眼里的寒冰渐渐融化散去,温情渐渐漫上来,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她却后移了一步。
他立时站定,知道自己逾矩了,他蠕动双唇,温声道:“那将军拔剑吧!”
一个喊了出招,一个喊了拔剑,最后又都齐齐不动,唯有风动,劲风横扫袭来,又即刻回卷,吹动衣袍,烈烈作响。
“今日,我不拔剑。”她说。
温情脉脉的眼眸一凝,他温声问,“为何?”
“本将今日,有求于王爷。”
赫连长澈瞬时便懂了,内里一抽,眼里又漫上一丝不解,想问为什么,可不敢。
许久后,他的声音被风送来,“既有求于我,那便依言,拔剑。”
“我说过了,不朝王爷拔剑。”
“那也不许你求我。”他逼自己发狠。
风很大,吹眯了眼,她定定地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人,暗想,少年人就是长得快,数月不见,就又长高了这么多。
“王爷曾说过,只要我想要,只要您能给,就能给我的。”
赫连长澈一顿,心中漫上苦涩,这话他是说过,可不是这样用的,他没想到她会在此时说这样的话。
可自己说出口的话,他又不能不认,沉吟片刻,他的声音融进风声里,“你今日所求,我不能给。”
她眼眸更沉,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若不是知道他的用意,她一定忍不住出招。
她沉沉地看着他,任凭风胡乱得吹。
他也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眸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小小的眸子里,挤满各样的情绪,无声的挣扎,还有浓烈的不甘,他看着那双眸子,被里面的情绪所感染,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他不明白,自己不许她打前阵,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尤其是白日那一闪而过的恨意。此刻,他认真地看着她,细细分辨,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白日里那样的恨意。
可是,这眸子里的情绪太多太浓,他找不到那恨意,找到的,都是令他心折的,尤其是那种不甘心,比那一闪而过的恨意,更刺痛他的心扉。
他看见她启动双唇,轻声说:“王爷能给的,只是王爷不愿意。”
那眸子忽然变的冷冽起来,声音也冷,“今日,只有我拔剑,王爷才能应,是吗?”
这话,他没法应,这不是他所求,不是本意。
“如果是这样,”她垂了眸,不再看他,“那本将,就只能拔剑了。”
他看着她脚下一滑,猛地抬眸,抬眸刹那,剑已出鞘,剑风杀向他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
他感知到她明显偏了剑尖,从身侧滑过的时候,他听见她寒声问,“本将已出剑,王爷为何不躲?”
他愣怔了一瞬,才凝神,转身看向她。
“剑已出鞘,我应承了王爷的意思,那么王爷,您也该应了我所求,我所求,不过是跟以前一样,为先锋打头阵。”
他被她的祈求刺痛,也被她眼里的浓烈不甘刺痛,他死死握紧手中的剑,也极其不甘心,他都已经答应舍弃她了,就连想对她好一点,都不成吗?
为什么要逼他呢?他也想求她,不要逼他,不要一次又一次的逼他,因为他也是有心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所求。
手中的剑开始铮鸣,他哀声且不甘的问:“你,为什么要逼我?”
可是陡然间,他看见她的眸子更冷,不甘更浓烈,浓烈地化不开,她亦是哀声问:“王爷,您又何尝不是在逼我呢?王爷,明明就可以应允我打头阵的。”
赫连长澈的心尖发颤,他后退一步,苦痛地解释,“我,我没逼你,我只是不想你冲锋陷阵......”
“怎么就不能冲锋陷阵了?又不是没冲锋陷阵过!以前能,现在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已经等了.....”
到底是没能说出来,为了攻打云边城,她已经等了太多年了,现在等到了,她一定要打头阵,先上城墙打开城门。
赫连长澈被她的质问刺痛了,他也在心里跟着问自己,是呀,以前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了呢?因为我舍不得了,我舍不得你再受伤。
因为他心里刺痛,情难自已,忽略了她没说完的那句话。
两个人都有自己所求,都有自己的执着,谁也说服不了谁,彼此都苦痛着。
“求你。”她说。
他亦是苦痛的看着她,求你两个字却是不能像她一样说出口,尤其在她下一句说出口的时候。
“我只求你这一样,我也只要这一样!”
他无法了,她都这样说了,他说不出不字,却也不甘心就这么允了。
他再也压抑不住,憋屈,憋闷,不甘,苦楚,所有的情绪都化为手中长剑的铮鸣,他终是抬起剑,朝她刺了过去,眼里是浓浓的狠意。
这一次,她亦是没有犹豫,挥剑接招,两人瞬时纠缠格斗在一起,不过一瞬,已交手数十招。
长剑吟鸣,谁也没手下留情,都把心中那浓烈的爱恨和情愁,通通化为剑气,狠狠地朝对方发泄,这一刻,只有狠杀,似乎对面的就是仇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剑气斩断凑热闹的朔风,长剑的吟鸣声盖过风声,在空旷的夜色里漫延,似呜咽的狼嚎,诉说爱恨情仇。
两剑相交的时候,他眼眸的恨意跟情意终于分开,温情是给她的,这一刻,温情压过恨意,他沉声说:“他们都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