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身旁另一个叫尤信的副将,面色当场就冷了,冷声道:“为了这场雪,我们等着,候着,好不容易盼来了,将军却又迟迟不发兵,是何意?”
“从卯时就开始集结兵马,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雪大起来,风雪阻路,还怎么进军?”
让将士们受冷风吹,风珏也很过意不去,因为心中有愧,优信的这些话,她没反驳,沉声相劝,“尤副将,谅你报国心切,本将不与你计较,还请稍安勿躁,时机到了自会发兵。”
“时机?现在不就是时机么?”
“时机就在眼前,风将军还要等到何时?难道数千大军陪着风将军在此看雪不成?还是说,风将军领兵作战都是靠运气?那还不如把指挥权交给我们裴将军。”
优信开始口不择言,被裴野怒喝制止了。
风珏冷了眉眼,隔着飘飞的碎絮,冷眼看着优信,这是第一次有人质疑她会不会领兵。
从入起义军起,迄今为止,七年有余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质疑她的作战指令。
她也想问自己,到底会不会领兵呢?她没法回答她自己。
其实,这一战能不能成,她也不知道,她唯一的筹码就是柳子歇送来的那封十四个字的信。
但是这信,太神秘,太玄幻,她无法公之于众,也无法解释清楚,所以她没让第二个人知晓。
如今被质疑,也是她该。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也是个不随意赌的人,但今时今日的一切,就是在赌,而且是豪赌。
她口口声声说冬雷响就发兵,但到底会不会天降冬雷,她亦不知。
她走上这一场博弈,是豪赌,依凭的是对柳子歇的信任,她信任柳子歇,而眼前这数千兵马有理由不信。
此时,她拉着数千人马跟着她一起赌,输赢难料,成败不知,但她没有退路。
被质疑也好,被骂也好,她都得受着,因为这本是她该承受的。
因为谁的命都是命,谁的身后都有家,家里都有他们在乎看重的人。
此刻,风雪一吹,她动摇了,但不能后退半步。
成败或许不止眼下此举,但那十四个字是柳子歇用多大代价换来的,她比谁都清楚。
而且,她也有看重的人,有要守护的人。
“裴将军何须阻止末将,末将说的不对吗?天降冬雷?说什么天大的笑话,冬日打雷,那是天罚!”
“我尤信可尊称他一声主将大人,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数千将士在此受冻,不能眼看着战机被贻误。”
“今日就不可能打雷!”
尤信被裴野骂了,很不服气,又乱七八糟说了一通。
他这番话一出,他身后的士兵们,眼眸都看向最前方的风珏。
向时也看了过去,说实话,他也不知道风将军今日是怎么了,他也觉得今日是不可能打雷的。
但是他没出声,因为他看着风珏逐渐冷硬的眉眼,渐渐地不敢轻易开口了。大军阵前,主将被质疑,这对战事来说,极其不利,不管主将的指令如何,作为下属,他知道听令才是第一。
风珏望一眼裴野,裴野也看过来,隔着飘浮的碎絮,他二人都严肃而庄重。
有时候,沉默无声就是态度。
她明白了,没再多看,将视线移到尤信身上,又越过尤信,看向他身后的士兵。
许久后,她转了转手里的红缨枪,咚一声将枪杵在地上,她望着尤信,凌冽开口。
“今日,我风珏在此立誓,如若因本将指挥不当,贻误战机,错失攻取九台山的时机,本将卸甲,负荆请罪,任由各位处置!”
铿锵数语,全场寂静。
此话说的很满,她没给自己退路,她明白,此时此刻,只有不给自己退路,才能稳住眼前这些将士。
只有所有人同时没有退路时,才会奋力向前。
一旁的宋川闻言,立时皱眉,他直直的看向风珏,想出声,又颇多顾虑,他无奈的看向自家裴将军,想裴将军说句话,奈何裴将军正垂眸,没接受到他的眼神。
宋川很无奈,他是谢统领派到裴将军身旁的副手,他知晓谢统领跟风将军情同手足,且自己也一直很钦佩风将军,看风将军被这么质问,心里很不好受。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没等他想好,便又听见风将军发话了。
“但,如若本将未贻误战机,天降冬雷,燃起地火,还请各位将士奋力一战,助我杀贼,夺回九台山!”
后面的话,她亦是说的铿锵有力且果决,她将自己跟众位将士都拉在了弦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尤信也无话可说,只道:“那便拭目以待。”
“多谢!”她很诚恳的朝尤信说。
这声谢,不是妥协,是她真的想道谢,且也有责任道谢。
半个时辰后,碎絮忽然变大,开始起坨,一坨一坨地往下砸,扰乱了视线。
在飞雪间,风珏看着前方的将士又开始动了,即使隔着飞雪,也能看出那些视线的质疑,甚至不满。
这一刻,往下砸的不止飞雪。
这一次,难道自己真的指挥有误?
就在她也开始动摇的时候,忽地天幕一闪,金色的钩子撕开厚重的黑云,直直嵌入地里。
顺着那金光看过去,那钩子就降落在九台山上。
紧接着,天降炸雷,轰隆隆的炸裂声从天而降,耳中轰鸣,好像那炸雷就炸裂在自己耳旁。
午时,冬雷初动,一雷开天幕。
震荡,惊喜,哗然,这些她都顾不上,连心口忽然漫开的剧痛都顾不上,只知道要举起手中的红缨枪,暴喝一声“出发”,便策马奔向九台山。
飞雪如若阻路,她便马踏飞雪,敌军如若拦路,那她便横枪厮杀。
午时一刻,金钩入地,冬雷再响,二雷辟地。
离九台山越近,轰隆声越大,耳中也跟着轰鸣,心口震荡。
紧接着,又是一雷炸响。
这一雷,势头更猛,开天辟地之后,炸裂万物,参天巨木被拦腰劈断,金石炸响,燃起火花,火花落在枯叶堆里,呲轰一下就燃起来了。
三雷勾地火!
滚滚冬雷声在山林间回响,大地振动,地火肆掠,虎狼齐出,沉寂了百年的九台山,顷刻间变得哗然。
寒风肆掠,将滚滚浓烟席卷携走,打散,卷拢,也助长了火势,九台山片刻就成了一片火海。
大军远远瞧着,就无比震撼,冬雷降了,地火出了,敌军自乱阵脚,再无人质疑风珏的指令。
风珏在漫天飞絮间,凝望着燃起来的九台山,无一言想说,也无一言可说,只有紧握手中的红缨枪,追向落荒而逃的敌贼。
风渐渐小了,雪越来越大,成坨成花,成串成幕,簌簌地往下砸,亦如她手中那杆刺向敌贼的红缨枪,狠厉露锋。
这一战,从午时打到了酉时。
酉时,天就黑了。
天黑时,九台山就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