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暖不起萧杀冷。
季通抬头前望转而一个滚身藏进马车下,暗格中取出面胄扣好。来不及披甲,便抽出两柄骨朵跳回杨暮客身旁。
少年道士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敌人,喊了句,“谁是主事的,出来说话。”
“你们为何伤人?”
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人应答。
杨暮客看到了一个手持短弩的中年被护卫着,眼神飘过去不做停留,“那人惊了马匹,我与护卫也是听了声响才下来的。”
“我怎信你?”
“你们若耽搁了治伤可就真的死了。”
“车存,魏静志,你俩进去看看。”
季通与杨暮客后退两步让出道儿来,那两人进去检查。此时杨暮客一个看着正门,一个随着二人进了内门。
“校尉,是还活着。肋骨骨折,骨头戳进肺里去了。”一人蹲下检查,另外一人持刀盯着季通。
马厩外的人群中安静片刻。
“治不好了,送他上路,免得受苦。”
杨暮客听到此话即刻抬手高声说道,“还有救。”
那二人仿佛没有听见杨暮客的话,一人举起刀就要朝着那伤员的心窝插去。
只见季通再次使出了那投掷手段,骨朵砸飞了举起的长刀。一脚踢在准备起身的兵卒脖颈上,顺势抓住转身要攻击季通那兵卒的手腕,一转一拧,膝顶心窝。瞬间结束战斗。
杨暮客看着冲进来半包围之势的兵卒,“我的护卫出手只伤人不杀人,而且我是道士,会医。我知道那人还有救。给我些时间。”
“你这面首能有几分医术?就算医得好也耽误了我们的事情。今日你二人见了我等面目,就注定了死路一条。”门外的人抬起手弩瞄准了杨暮客。
“且慢。听我说完再战不迟。”
嗖地一声,箭矢迎面而来。杨暮客伸手打飞箭矢,躲过劈砍的两刀。
季通在内院冲进屋里救急。“少爷小心。”
七十二变,蛇吞鲸噬变。此般变化乃是扩张胸腔,使胃囊与肺部容纳更多。少年道士一声大喊,“都给我住手!呔!”
当真是惊天动地,地上的灰尘浮起四散。
离得最近的一个兵卒被吼声震得七窍流血,哐当一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其余屋内的兵卒也是浑浑噩噩,或跪地或下蹲捂着耳朵揉着脑袋。
待杨暮客再抬头,那外头的兵卒皆散得干净,各走一边朝着外头跑去。散兵撤退颇有章法,定然是那校尉下令。
季通上前击晕想要挣扎起身的兵卒,转头问杨暮客,“现在该怎么办?”
杨暮客环视一圈,手中掐诀一跺脚,“土地神听令。”
嗖的一声一阵烟云,土地钻了出来。“渔阳城晓春山土地见过道长。”
杨暮客从袖子中取出一支香烛,离字诀点燃,坤字诀操土,插在地面上。他问那土地,“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吗?”
土地闻了闻香火,笑着凑到杨暮客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杨暮客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只见那插在砖石地面的香火嗖地一下被吸进地下,而那土地神也消失不见。
杨暮客对季通说,“先救人。这些都丢出去,那个肋骨戳肺的要急救,不然等会儿就死了。”
季通薅着地上躺着兵卒的大腿,两手一甩,几下便清空了屋内,然后他转身进了内院抱起那小厮回了屋里。
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裁刀,“把他放这儿。”杨暮客身站吉位用脚尖点点生位,然后将裁刀递给季通。“先扒干净衣物,让他侧躺,骨折的伤处朝上。”
只见那小厮一身的疤痕,有兽爪留下的,有刀兵劈砍的,胸口右下方青紫一片肿了起来。
待季通操弄一番后,杨暮客继续道,“用裁刀沿着肋骨斜着将皮肉切开,对,把皮肉掀开,找到断掉的肋骨。”
嗞地一声,淤血喷了季通一脸。
杨暮客看着季通血刺呼啦地干活,再从袖子里掏出一粒丹药。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丹药,是他身上的木性泥巴。月桂树心乃是肉白骨的大药,与他泥身相合后,他的泥胎就是药。
“把这药丸碾碎洒在戳穿的肺部,然后接好肋骨,他要疼醒了,锤他一拳。照着后脑勺,不锤死就行。”
季通当当两拳将小厮又捣晕了过去,将肋骨一一接好。
杨暮客又从袖子里掏出针线,“给他皮肉缝上。”
季通抬头看着道士,抿着嘴,“少爷,我不会女红啊。”
“骗鬼呢,你一个人追捕大盗,几年时间能没干过缝缝补补的事情?你就当是破布,也不用理会什么针脚,伤口妥帖缝合便好。”
“那行吧。”
杨暮客低头看着季通粗糙的大手捏着绣花针在那小厮身上戳来戳去,“真丑……等愈合之后怕是更丑。”
季通抬头看着杨暮客,举起拿针的手,“要不您来。”
杨暮客不吭声,季通低下头继续干活。
寒风中被丢在马厩外的兵卒渐渐醒了过来,他们慌张地左右观望,终于看到对面山林里有星点闪烁的光,朝着那光匆匆逃去。
而杨暮客与季通已经回到了驿站,两人站在柜台后面的账房门口。
小道士轻轻撩开帘子,果然屋内还有那甜腻的味道。一排人静静地靠在墙边睡着了,杨暮客轻轻蹲在一位老者面前,季通手持骨朵默默地站在他背后。
“老人家,不必装了。”
老者缓缓睁开眼睛,浑浊发黄的眼珠打量着小道士,“小老儿拜见道长和这位英雄。”语气低声无力,看来这些迷药老者吸了不少。
这话说完又有几个装晕的兵卒半蹲着起身,手中还扣着武器的握柄。
老者叹了口气,双膝跪地正坐,对那些戒备的兵卒挥了挥手,“你们不用戒备,使劲了力气也伤不得这位道长和这位英雄一分一毫。小老儿名叫李糖。甘甜糖。”
杨暮客借着屋内的灯光打量着老者的面容,一脸风霜憔悴不必多说,左面颊有淡青色的刀疤,是个毁谤之罪的谤字。唇薄,天仓地库皆缺,福寿禄不存。但其目中有神,非失德之相。“李老先生先让侍卫传话吧,贫道与家姐一行之人对你等并无恶意。撞破了你们行程实非本意。你我双方相安无事最好。”
“小老儿谢过道长宽宥。”
杨暮客伸手插着老头儿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却发现老头儿的膝盖去了髌骨,腿站不直。
那老人腼腆地笑了笑,“受罪之身,让道长见笑了。”
杨暮客皱着眉看了看季通,季通拿着骨朵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被架着胳膊后仰看向边上的侍卫,“小四小五,你俩过来帮忙。于海,你去找校尉,报与他无事便可。”
“是。”
那名叫于海的军士撩开了门帘跑了出去。
小四和小五将李糖扶到椅子上,李糖拍了拍二人,又往前挪了挪,不敢正坐,只是坐了个边儿。
老人挺胸抬头,摸了摸发髻的碎发,双手按在双股上开口说道,“我不知贵人一行目的是何,方才外头起了干戈,却也不是我们本意。我等身有要事,不敢多言,还望道长谅解。”说罢李糖坐着抱拳对杨暮客拱了拱手。
杨暮客抿嘴一笑,“不过是场误会。我与家姐非是西岐国人,路过此地,只为休息,其余一概不知。不知我们要休息几日?”
老人展颜道,“过了今晚便好,不敢耽搁贵人行程。”
“既然误会解开,我等就不打扰汝等办事了。季通,走了。”
说罢二人上楼回了房间。
夜深了,听闻楼外响动不绝。换过衣衫的季通皱着眉头,他掀开窗缝看着外面,乌漆嘛黑,也不知他在看个什么。杨暮客只是静静在床上打坐。
“道士你都知道了?”
杨暮客闭眼哼哼一声,“知道什么?”
“这些军士要做的……”
杨暮客睁眼看了看季通紧锁的眉头,“你认识那老人?”
“认识。”
“那为何当时不说?”
季通回身看着道士,木讷地说,“你与小姐不是西岐国人……”
“即便你是西岐国人,你身为刑部马快,该当如何?”
季通却不答了,又侧身看向窗外。
外面人马开始嘻嘻索索的集结,有从山中下来的,也有从官道小声跑来。不多会儿岔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火把照亮了明晃晃的刀兵。
分配兵器甲胄,几人从马厩中牵出战马,斥候骑上马后先行离去。
季通迷茫地看着窗外,“李先生三十多年前因诬告案发配充军西岭,我在西岭行伍里时他是我们的文书教头。据说他与当今太师是同学,后来又成了仇敌。如今这幅样貌也是拜太师所赐。老人在西岭军虽然只是个教头,但却掌军师职权。我与同袍都很敬畏他。”
“听得出,你不觉得他是坏人。”
“当然。李先生为人正气……”
还没等季通说下去,杨暮客却打断道,“可是他们却在王都的必经之路上集结兵力。”
季通脱口而出,“李先生绝对不是反贼!”
“你再想想……”
季通放下窗,憋着气来回踱步。
他抬头看着闭眼打坐的杨暮客,一脸祈求的神色。“怎就到了如此地步?”
道士不答。
学了七十二变皮毛的季通噗通一声跪下,面朝东南。正当是岁神值守方向。五体投地,叩拜再拜。
道士终于叹了口气,“兵者,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