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都拾掇好,租住的院落重新回到了冷清。
季通赶着马车从路口缓缓而来,一身素青道袍的杨暮客站在袖口贴金素白道袍的小楼身畔。
那飘云而来的道士此时终于缓缓从云雾中走出,“无量寿福,见过迦楼罗真人。”
小楼颔首,“不知如何称呼?”
“贫道当归子。”
“缘是正通真人门下高足,想必先生亦是医术无双。”小楼听闻道号就明白了当归子是青灵门下神医正通真人的徒弟。只有正通那个老家伙才不用青灵门的道籍册子给徒弟起名号。
这正通真人也是一代怪才,与紫明师傅归元是同一代的天之骄子。但性情乖张,却又精研医术。若知修行之人当也为人,自是有头疼脑热甚至是骤雨及身之恶疾,但凡间方药皆是无用,需用道法手段诊疗。遂正通之名世上修行之人皆知。
“师傅仙去甚早,当归子未能学到万一。”说罢,当归子看向了紫明,“倒是紫明师弟有仙缘,归元道长薨逝已久却能收徒。”
马铃声叮叮当当,季通驾车来到了小院门口。
杨暮客听到这话也不知如何作答,小楼那日已经说过与他同辈之人大多都是真人。他一个未筑基的小修士能说啥?所以杨暮客歪着头看了看小楼,然后抱拳应了一声,“见过当归道长。”
小楼捂嘴偷笑,然后肃颜说道,“我因修行问道之法,多有不便。还请道长发功。”小楼走到了马车前,单手请礼。
“青灵门邀迦楼罗真人与归元真人高徒作客,理当如此。还请迦楼罗真人先入座。”
小楼点点头,对着杨暮客瞪了一眼,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呢。登车顺着季通撩起来的车帘钻了进去。杨暮客嘿嘿干笑一声,“迦楼罗真人,我也上车了啊。”然后钻了进去。
那当归子并未进入车厢,而是坐在了季通的另一侧,车夫的伴随座上。“还请壮士赶车。”
“诶。诶。”季通点点头,拿着竹竿捅了一下马儿的屁股。马儿扭着胯,驮着车朝客栈小巷的侧门走去。
季通要比小楼和杨暮客早见到这个老神仙,当时还以为是一个云游四方的俗道。结果人家一开口就说明了他们打哪儿来要奔哪儿去。季通就明白了这老头儿不是凡人俗道,然后一转身,老头就没影儿了。他跟小楼汇报完小楼也没吩咐什么,想必他们这些仙人之间有互相通气儿的方法,自己也无需理会。
此时此刻这老头坐在了季通边上,季通那叫一个不自在。小楼也是法力超群的真人修士了,季通也没觉得小楼如何如何颐指气使,大抵还可以沟通。但季通能看懂这个老头儿眼里那种视之如蝼蚁的意味。和归元那个老头一样!什么仙人,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马车行至侧门门口,守门的两个门子小碎步跑过来检查了一下季通递过来的票据,然后递给了门房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把桌子下的千机盒打开,票据和季通付账的存票放进去。白光一闪,票据和存票都不见了,反倒是那块令牌出现在了盒子里。然后账房先生在账本上写下了他们入住的时间和退房的时间。打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些散碎的大子儿和一张结账凭据递给了门子。
门子再次小碎步跑过来,“您的当物和票子,您收好。”
季通点了点头,用竹竿捅了一下马屁股。哒哒哒,驶出了客栈的侧门。
当做车夫的季通打量着衮山城的街道,那些匆匆的行人都忙着营生,心中莫名超然物外之感。此时他不再是孑然一身,换了赏钱,傍了仙人,自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话说马车渐渐驶出衮山城,高耸的城墙沉入地面。
坐在季通旁边的归元子也不言语,手中掐诀。马儿踏雾而起,车厢凭风而飞。
归元子看着在云朵上踏蹄的马,面露微笑。
车厢里小楼面对着杨暮客坐卧不安,一会儿拿出香囊搓一搓,一会儿拉开窗帘看看车外的景色。她看着闭目养神的杨暮客气不打一处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杨暮客大腿内侧的一丝皮肉。
“嘶。”杨暮客死死握住小楼的手臂,“师兄,疼……”
“疼才对呢。不疼该坏事儿了。”小楼咬牙切齿地哼出声。
“您这是戒断反应,别拿我撒气啊。师兄,抽屉有书,不然你拿本书解解闷儿。”
“戒断反应……”小楼捏住那皮肉转了一圈,“这词儿倒是新鲜。你还有啥新鲜事儿,说与我听,一样解闷儿。”
“嘶,哎哟哟。”杨暮客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脱离了小楼的魔爪。“师兄,别……我有故事,我给你说故事听。”
小楼瞪着眼睛拍了拍她身边的卧榻,“过来,坐我边儿上说。”
“诶诶诶,来了。”杨暮客半个屁股贴在了卧榻上,坐稳了,但没完全坐稳。
“说啊!”
“说啥?”
“说故事啊!”
“诶。这就说。话说,东胜傲来国海边儿有一座山,叫花果山,山顶有一奇石。此奇石乃是秉受日月精华,吸取天地之灵炁,经锻炼以后已通灵性,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奇石乃是上古大神补天留下的一块,它见众石都能补天,唯独他自己不可得选。遂心生怨念,化作一道流光坠入凡间。”
“然后呢?”
“奇石落入凡间以后投胎于一地,此地名曰南阳郡隆中,隆中有一大户,姓宋。宋家乃是当地太守,宋太守老来得子,视若珍宝,遂给儿子起名曰宋宝玉。谁知那宋宝玉心生恶胎,必有反心。那宋宝玉长大以后得字江,江湖诨号智多星宋吴用,啸聚山林。呼和了百零八弟兄聚于梁山泊起义。隔壁一县太守姓祝,祝家有一女,名叫英台。与那宋宝玉有指腹为婚之约。就在百零八弟兄起义以后,祝英台带领家兵家将打上了梁山泊,要拿宋宝玉回去成婚,老老实实地读书考取功名。”
“然后呢?”
“话说那宋宝玉原身是一块奇石,但那祝英台出身亦是离奇。那祝英台缘是奇石边上的一颗绛珠仙草,承受天地之精华,生的十分娇媚可爱。百零八弟兄一看宋家兄弟媳妇上山逼婚,在山门中聚义堂呵呵大笑,那百零八弟兄中的黑旋风程咬金手持板斧出列,高声道,宋家哥哥,那小娘追于山中,待某家擒下她带回山中给宋家哥哥当压寨夫人。”
“那黑旋风程咬金也是妖怪么?不然怎么打的过绛珠仙草?”
“师兄,这你就不懂了。那奇石与仙草都投胎化作了凡人,只是样貌和智慧出众,却并无法力了。”
“继续讲。”
“再说这程咬金身手了得,曾在梦中得遇仙人指教,但为人惫懒,只在梦中跟仙家学了三板斧。所以只有三招,打来打去,那祝英台见他招式使老,一剑将程咬金刺伤。秀鞋踩住程咬金的额头,秀发飞扬,抬头对着梁山泊大声喊道,宋宝玉,你这负心郎还不快快下山,与我回家成亲洞房。这一声大喊声传百里,这祝英台凡间武功不俗,硬生生震慑住了那梁山泊的一众好汉。祝英台这一声大喊不要紧,但那山中本就住着一只修行千年的白骨精,名叫白素贞。这白骨精白素贞被绛珠仙草的呼喊唤醒了。她修行至今方才化作人身,正是清修的时候,被人打搅自是怒火中烧。大袖一挥飞出了自己的洞府,她定睛一看,山上人潮汹涌,对着山下的姑娘窃窃私语。但人群中站着一个白面书生卓尔不群,那书生就是宋江,宋宝玉。宋宝玉生的皮白肉嫩,她一眼就瞧上了宋宝玉的身子。要拿他回来做那白骨洞的驸马。”
杨暮客说着说着,看着马车的窗沿,嘶,有点离谱了。这后面该咋编?
“然后呢?”小楼平时哪儿听过说书人说戏,此方世界里神仙妖怪存于世间,早就是人们常识,人人都有敬畏之心,自是没人编纂这些离奇的故事戏文。所以杨暮客随口乱编倒是还有些趣味。
杨暮客眼珠一转,“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楼听到这话一愣,然后一把薅住杨暮客的耳朵。“下回?这回你都没说完呢,继续说!”
“哎哟,哎……师兄,你让我组织组织语言。咱不能一口气就把故事说完了啊,细水长流,你让我慢慢想,不然我记流水账一般,秃噜一下就讲完了。你听得不爽利,我说得还难受,您说是还不是。”
小楼使劲薅了一把他的耳朵,“就饶你这一回。你要好好思量,你这故事讲得上不上下不下,好生让人难受。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思虑好了以后再讲。”
“诶。知道了。”
这时车厢外传来哈哈大笑,“迦楼罗真人,您怕是听不到后面的故事了。我们片刻就要到了青灵门山门,还请真人和紫明道长做些准备。我家门主已在山门前等候尔等访道,一切都需按照科仪来走。”
“切……”小楼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对着杨暮客说,“那你就好好思量思量,我要听后面的故事。若是不精彩,我……我就赏你一顿巴掌。”
“是。师兄。”
“还有,等等在山门口下了马车你要看着我的礼节。按照科仪访道讲究颇多。你莫要丢了你们门派的脸面,还有你师傅和本仙子的脸面。”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