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王爷竟要断子绝孙了?
那圣上岂不是得吃了她?
殿下跟她做不成夫妻,要改做姐妹?
……
杨烟低头思忖良久,重重点了点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对吧,实在是殿下太不行了。但到底我也有那么点错,是得对他负责。”
楚辞无语,这人明明是要推卸责任,推得还挺麻利。
他抬头似跟空气交换了个眼神。
杨烟没注意到身后一个人影慢慢逼近,抱着双臂支着耳朵听,她要怎么个负责法。
只听她道: “我去找胡九给他治,胡九既能治不孕,想来也能治不举。”
楚辞的眼神愈发尴尬难品,这姑娘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敢说?
“本王哪里不行?”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质问,声线里带了些鼻音。
杨烟回头,看到一身银甲的小王爷如松竹般挺拔伫立着,脸色却有些苍白,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更印证了心中猜测。
“你还好么?”杨烟泛了心疼,要抬手摸摸他的脸,却被他撇头躲开。
“你说我能好么?”置气般反问。
杨烟心虚得很,看来伤的不轻。但这种事关乎男人脸面,哪能哪壶不开提哪壶,给人伤口上撒盐?
问就是个不吱声。
“不是要对我负责么?那你得管我下半辈子。” 冷玉笙赖了上来。
“嗯,呐……行吧。”杨烟搓了搓手,“没事儿,我出钱,咱们找大夫,慢慢治。”
就当闻香轩又多了个女孩儿,当姐妹处处也不是不行,她安慰自己。
“那过了春天,咱们就成婚。”
“嗯……嗯?”杨烟猛然抬起头,“还……能……吗?这么快?你不得先治好病再说。”
“怎么,刚答应就反悔?这就不负责了?”
“……行吧。”杨烟叹了口气,早就被绑上了贼船,反正早晚要跟他在一块的,只是……
她想象了下,人反正还是这个人,倒也没什么不好。
冷玉笙见她愁眉苦脸的,使劲儿憋住笑,却还是绷不住咳嗽一声。
“殿下,我会负责到底的,你放心,你肯定能好。”杨烟考虑清楚,笃定道,想着总有法子吧。
她又靠近他悄声问:“还有,这事儿,咱们先瞒着圣上成吗?”
摸了摸自己僵冷的脖子,她真怕君王会砍她的头。
想想昭安帝一个儿子好男色,一个又不举,真是……
“怎么,你怕了?”
杨烟低头,轻轻握住他的手:“韩泠,我没怕,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会陪着你的。”
冷玉笙实在憋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没说呢,我到底哪里不行?”
“你不是……”杨烟说不出口,“可楚二哥说——”
她回过身,却发现身后早就空无一人。
“不是什么?要不姑娘亲自来试试?”他迅速牵过她的手,要探进他下身的裈甲……
“干嘛呢……” 光天化日的,牌坊底下还有站岗守卫士兵,杨烟吓得立刻缩回手。
冷玉笙便将手指移向她的脑门: “ 你小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啊。”
杨烟没话了,她的确想的蛮远。
冷玉笙把她拉进怀里,却又不敢离得太近,轻声解释:
“上元节那天搁外边受了风寒,回去又是发烧又是咳嗽的,怕过病给你。可——”
说着委屈巴巴起来:“可这么多天,你都不来探望一下,我还以为姑娘把我给忘了。”
他叫她捶了后便被楚歌嘲笑好久,自觉丢了面子,又生了病,连着几天起床都起不来。
而清州王府亲卫都分散到了京中王府和赤狐军营,身边人更多了,事情也多了。
好容易身体恢复些,又忙得脱不开身。
还有楚辞楚歌俩卧龙凤雏跟着出馊主意,建议他晾她一下,叫她意识到他的尊贵身份和男人尊严。
“主子以前也不这样啊。”
“堂堂宗亲王爷有谁这么低三下四的?”
“人还没睡到就先把自己折了?”
“不得叫她悔不当初痛哭流涕着来求你?”
……
便赌气地等她来找他,结果左等右等都不来,这个姑娘从不按套路出牌。
他终于知道那两个家伙都是臭皮匠了,他们自己跟别的女子屁股后边转悠,反而叫他装矜持。
可这矜持他装不下去,怕装着装着媳妇就跑了。
今天姑娘一来,他立刻扬眉吐气。
“我……”杨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些天好像的确把他给忘了。
但定不能实话实说的,她转圜道:“我也天天等你呢,但你都不捎个信来,害的我还以为,还以为我给你捶坏了……”
“你是得长点教训。”冷玉笙捏了捏她的脸,“阴招都用我这儿来了是吧。男人下边是可以乱捶的?”
“何况是动情的男人……”他又低声补充,“若非我躲得快,消解了力道,你定谋杀了亲夫!”
“当时形势所迫,我也情非得已。”杨烟诚意道歉。
冷玉笙又靠近她耳朵笑眯眯说:“不过,到底行不行的,我也没试过,得跟你试了才知道。可阿嫣,甭管怎么着,你都得负责。”
“我赖定你了。”
什么虎狼之词?杨烟脸上泛了羞涩,终于想起自己还没梳头,发髻蓬乱着,立刻抬手捂住了脸,要逃跑:“我,我得回去了,我今天肯定很丑。”
一双手扒拉下她的手,他捧起她的脸认真盯看描摹。
“阿嫣,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可我等不了了,这些天看不见你,我连魂都丢了。你不嫁给我,我心里总不安宁,怕你长了翅膀飞走。”
“所以,我们过了春天就成亲吧。”
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准备许久的棉布小包,往她腕中套了个羊脂玉手镯。
柔腻的白玉中,同样泛着一抹血纹。
“寻了很久,才寻到个这样的,跟你的玉璧很配,正好凑一对,你一起戴着。”冷玉笙道。
想着“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像玉璧占领她脖颈般,叫玉镯去占领她的手腕,也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杨烟瞧着腕上的莹白,有些想笑,哪有好胜心这样强的啊。
“阿嫣,你愿意吗?做我的王妃,一生一世跟我在一起?”
他还是想听她再亲口答应他一次。
杨烟刚想说什么,脸上突然落了凉凉一滴水渍。
她伸出手去,喃喃:“落雨了。”
二月二,龙抬头,正逢雨水节气,预示着春天就要到来。
见杨烟似乎接受了提议,他才道:“父皇已经宣杨祚入京议亲。”
——
雨越下越大,冷玉笙拽着杨烟去营房躲雨。
她看着檐下流落成线的雨水忧心忡忡。
男子的皮毛大氅已经披到她身上。
自己还咳嗽着,冷玉笙却殷勤捧着一碗热水给她喝了暖身。
恰巧一个白衣女子敲门进来,端来汤药和蜜饯。
“殿下,该吃药了。”白草恭恭敬敬。
杨烟捧着茶碗,终于将目光从门外檐下转移到室内,眼皮轻轻挑了挑,军营里竟然有女子?
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子,淡雅如一束百合。
冷玉笙皱了皱眉,接过药碗一口闷掉,白草又递来一颗话梅给他改口。
他吃过梅子要吐核,女子便轻车熟路抬手来接。
认识小王爷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有女子贴身伺候他,而看这女子的装扮又绝不是侍女。
他不是没有通房侍妾么?
杨烟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也突然意识到,他也有他的生活,有他熟悉的、陪伴许久的身边人。
那样锦衣玉食的和她靠自己双手挣来的生活是不同的,她才是闯入他人生的那个。
一直是他围着她转悠,或许她也应该试着去了解他的另外一面。
可若他们一直如此不同,她还能坦然地跟他在一块么?
想到这儿,杨烟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你不生气?”白草离开后,冷玉笙立刻凑到她身边来,
他故意叫她瞧见这个,想试试她到底在不在意他。
“我是有点生气,但也不多。你有你的人生,有你的下属、朋友、亲人,我也有我的。”杨烟回答。
“虽然身份迥异,生活也有差,可韩泠,咱们都是平等的人。”
冷玉笙觉得她说得对,心里却有点堵,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果然杨烟亮出“杀手锏”:“所以你也不要管我生活中跟谁交往好不好?”
“不好。”他说,“很不好。”
“那是楚辞要娶的媳妇,只是顺手照应我下而已。而我身边,没有其他姑娘。可你呢,又是为这个,又是为那个……一大堆人跟你牵扯不清。”
杨烟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盯着外头的雨: “殿下,都言‘春雨贵如油’,二月二就下大雨,不是好兆头,今年或许会是个多事之春。”
“本王问你话呢。”
杨烟只得分神哄他:“身边再多人,我心里还是装满了你,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我知道殿下也一样。”
没说出口的是,两个人的结合,能走到彼此倾心似乎已经用尽全力。
可于世俗婚姻来说,却只是最简单的环节,甚至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规则下,这一步可以完全省略。
而漫长人生,却不能靠最初的这点儿心动来维系。
“是么?”冷玉笙又高兴了,围着她身边瞎转悠,摸了摸她的手,搂了搂她的肩,想要亲近她,又不敢离得太近,毕竟身体还没好利索。
“你刚才说的杨祚是谁?”杨烟还是问了出来。
“是你的江南‘父亲’,阿嫣放心,本王都打点好了。”冷玉笙小心翼翼回答,怕她生气。
“只需给你做个小小的认亲仪式,一切便水到渠成。走个过场而已,你甚至不用叫他爹。”
为了能体面地把她娶进皇室,他也是煞费苦心。
可……就像檐下潺潺不断的第一场春雨。
即将到来的,注定不会是平静的春天。
杨烟想起她未完成的卦爻,猜测原是“震为雷”么?
“震上艮下,过山雷鸣,不宜上,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