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的好饭菜，三人却没有胃口吃下去。
    范离只是简单的扒了几口，就与二位大人一一说明，随后去外面了。
    而曾孝序与张叔夜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后生啊，比我家长子还要小了两岁，却扛起了这么重的担子，真叫人心疼啊……”
    曾孝序看着范离那孤独的背影，不禁感慨出声。
    “古有甘罗收十城，曹冲智意若成人，年少锋芒太盛，占了天道，天忌而短寿……”
    张叔夜眼中却多了许多可惜。
    古往今来多少少年英雄才俊，能够活到知天命的屈指可数。
    “这么多年，嵇仲出口还是那么毒啊……”
    曾孝序瞥了他一眼。
    他就感觉范离很好，大宋要是多几个如此才俊，难道会比满朝那帮老废物要差吗？不见得。
    “出去看看吧，一州父母官，还没一个少年明事理。”
    张叔夜起身就邀请曾孝序一起出去看一看。
    而老头也没有拒绝，而且二人就跟在范离的后脚来到了城里。
    范离独自走在山路上，各家灯火都在亮着，时不时就会有一声惨叫传到他的耳朵中。
    可经历这么多次生死存亡，如此惨像也只是让他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知道，懦弱、怜悯并不能减轻将士们的痛苦。
    只有实事求是不断的努力，才能给百姓和将士们带来真正的实惠。
    范离已经命人在村口支了几口大铁锅。
    山上各家养的鸡，都被杀干净了，就喂给将士们一口肉汤喝。
    受伤，在这个时代是致命的。
    义从军很多受伤的将士，不会挺过今晚。
    这一顿是送行饭，他不想让自己的兄弟死都是一个饿死鬼！
    这是他唯一能为兄弟们做的了。
    范离来到城门下，看着几口沸腾的大铁锅，面无表情。
    如此丰盛的鸡汤，没有任何一个人偷拿一个馍一块肉。
    因为城里百姓都知道，这是给将士们煮的送行饭。
    这期间，只有一些妇女男人，抹着眼泪盛上一碗鸡汤拿上一个馍，然后默默离开。
    范离知道，每一份送行饭，都代表着一名义从军将士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虎子，你要是没事，跟我来一趟……”
    刘明亮打好一份送行饭，看范离也在，就叫他跟自己走一趟。
    他的心已经麻木了，说出来的话，就如阐释一般。
    “嗯。”
    范离点了点头，随后二人来到后山纸坊仓库。
    这里是重伤员的救治所，说是救治所，事实就是等死的地方。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其中，浓重的血腥气，冲的人脑子一阵眩晕。
    可范离却面不改色，看着哀嚎呻吟的伤兵们，镇定异常。
    他不是没有心得人，只是不能让士兵们看到他的软弱。
    主将软弱，只会让士兵们感觉到羞辱。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坚强的面对这一切。
    “虎子，那个伤兵找你，你过去看看吧。”
    刘明亮低着头，指明了一个方向，就去照顾伤兵了。
    而范离也照着指引，来到一名伤兵的眼前。
    他认不出这名伤兵是谁，因为伤兵的脸已经面目全非。
    半张脸被削了下来，只剩一点皮肉相连。
    裸露在外的牙床不停的吸着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是你要找我吗？”
    范离半蹲在伤兵身前，心里压着一口气，轻声问道。
    “你是……范里正吗？”
    伤兵不停的喘息着，当听到范离的声音后。
    忍着痛苦，含糊不清的，从牙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
    “是我。”
    范离为了伤兵能够听的更清楚，双膝跪地俯身凑到了伤兵耳边。
    他没有在意伤兵那狰狞的面孔，他此刻已经憋的双眼血红，心如刀绞。
    “请你杀了我吧，我活着……只是为了更痛苦。”
    伤兵喘息了好一会，才再次挤出了几个字。
    范离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他双手抱头，再也忍受不了，大口喘息着。
    直到一刻钟过后，他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此刻，张叔夜与曾孝序也跟了过来。
    当掀开门帘的那一刻，曾孝序一阵作呕差点呕吐出来。
    而张叔夜这个久经战阵的老将，看到仓库里的景象，也不由得呼吸急促瞪大了双眼。
    “好……”
    范离抬起头颅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的回答无比生硬，没有一丝情绪掺杂。
    这就是战争，战场上的你死我活只不过是一个过程。
    而在这过程之后，是战争的延续。
    仇恨、血债、敌对、愤怒，这些情绪。
    会让战争继续下去，直到一方彻底倒下为止！
    “谢谢……”
    伤兵听到这声回答，总算是放下心来。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范离问起了伤兵的身后事，手已经将腰间短刃抽了出来。
    “没有了，都死了……”
    伤兵就像聊家常一样，诉说着自己家族的绝嗣。
    他马上就要死了，他死后，这片大地上就再也没有他与亲人们的足迹，也不会有后人会记住他们。
    茫茫历史长河中，一个家族一个姓氏，最悲惨的结局，也莫过于此了吧。
    “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范离停顿片刻，再次问道。
    “呵……呵，说来……说来挺羞愧的，活了这么多年，我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伤兵忍着痛苦，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他这辈子没想过大富大贵。
    只想当兵攒点钱置上两亩地，娶个大胖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就无比知足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他也没能实现了。
    “兄弟，对不住了，这事我帮不了你。”
    范离忍了又忍，心里挣扎良久，但还是拒绝了伤兵的请求。
    他没理由更没权利，去违背别人的意愿完成伤兵的遗愿。
    “呵……呵，没关系的，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伤兵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不会有哪家姑娘愿意让一个陌生的将死之人牵手。
    他这么说，只是不想将这个遗憾闷在心里而已。
    “动手吧……”
    伤兵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他一声呼唤。随后闭上眼睛等待着一切的结束。
    范离没有说话，将短刃抵在了他的胸口，可久久下不去手。
    杀掉自己人对他来说还是太残酷了。
    就在这时，一双纤细的玉手握在了伤兵的手中。
    那暖暖的温度，让伤兵回光返照般笑了起来。
    范离一下愣住了，转头望去，他没想到，愿意伸出手去的女子竟然会是她？
    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柔福帝姬。
    赵嬛嬛紧紧握着伤兵那略显粗糙的手掌，满面的疲惫与忧伤。
    自开战以后，她就自愿加入了救护队，不眠不休连续多日的照顾着伤兵们。
    她如此做，不为别的，只因她终于明白了，谁才是保护这片大地的真英雄。
    宋俘一路北上的惨烈景象，更让她知道了什么是国破家亡，人间地狱。
    她想要活下去，更想让宋军挡住吃人的豺狼。
    所以她来到救治所，尽一个宋人该尽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