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杀意在这个空间中不断蔓延。
    池瑜向来擅长掩饰自己本身的情绪，但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会选择不再隐藏——那个让他产生杀意的对象必死无疑。
    原本空旷的地下空间因此被繁复华丽的咒文填满，成为了两位咒术大师的角力场，而被放置在这场争夺中心的代表物，却是属于解雨臣的性命。
    和两位都可以被归属于“非人”的类人型生物相比，解雨臣确确实实还处于“凡人”的范畴，他不懂“咒”，也不会“术”，自身所学的一切都是用于应对常人的，对于物质层面的攻伐手段。
    哪怕池瑜能够在破解石脸人攻势时依然毫无破绽，但石脸人也能因此而强行为他创造出一个新的破绽出来。
    石脸人念诵着古老的语言，新的泥点从黑色岩石上点点滴落，这一次，它们并没有变成能够飞翔有翼生物，而是化作了蜿蜒的虫，在地上匍匐前进。
    土色的虫潮一部分涌向解雨臣，一部分涌向池瑜，地表上永不停歇的风也随之席卷而来，化作无形的刀锋，直指二人。
    那些来自于物质层面的伤害可以被轻松抵御，但当进攻的对象成为了无形之物，他又该如何如何去防御？
    当锐利的刀锋划过表层，无情地将人体的血肉切割时，解雨臣冷静地想：他无法防御。
    那是来自于神秘世界的异术，是正常人类肉眼无法捕捉的存在，属于人类社会的常识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无法派上任何用场。
    视觉会影响他的判断，于空间中不断浮现的咒文会引走他的注意力，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去看。
    解雨臣闭上了眼。
    “哈，在这种情况下选择闭眼，我该说那小子聪明……还是愚蠢呢？”
    石脸人冷笑出声，它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解雨臣身上转了一圈，枯槁的手在虚空中捏了个手诀，同时向着立于一旁的池瑜打去。
    被扰乱的空间泛起更明显的波纹，虚无的攻势层层叠叠，如同踏浪而来，却被骨笔所撰写的金色咒文轻描淡写地抚平。
    池瑜浅色的眸子在此时已经完全化作锐利的蛇瞳，黑色的枝条在他的发间攀附生长，快速渡过脆弱的生长期，长成坚硬的角，漆黑如绸缎般的鸦羽从角中伸展开来。
    那是一顶独属于女妖的“王冠”，也是她们在战斗时覆盖面部的“帷幕”。
    池瑜在帷幕之下漠然注视着那个面色扭曲的敌人，口吻冷淡：“他如何选择，你无权置喙。”
    女妖认定的目标注定凋亡，骨哨奏响的曲调则是仁慈的安魂曲，牵引着亡魂去往归途，但池瑜不会为他的敌人哀悼，哪怕片刻。
    血脉中流淌的咒力通过语汇演化变得更加强大，而侵蚀度的提升又将这种力量推向了一个巅峰。
    咒言需要予以约束，敌人亦然。
    精准表述的咒言从不会落至空处，澎湃的巫术散发着幽蓝色的的光华，以一种压倒性的优势侵占了大部分空间。
    致命的狂风因此被压制、转化，它的攻击目标不再锁定池瑜和解雨臣，势头一转，纷纷向石脸人奔涌而去。
    在这铺天盖地的攻势之下，石脸人看着池瑜变化鲜明的外表，蓦然瞪大了眼睛：“你！你也是——！”
    凋亡的诅咒爆发了。
    来自于神秘侧的攻击总是这样无可避免，它带走了石脸人的又一部分血量，并在反复的消磨下，令石脸人的血条变得岌岌可危。
    庇佑在石脸人身侧的土色光芒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
    每一道来自池瑜的攻击都深入骨髓，那些咒文在石脸人的皮肤上显现、蠕动，仿佛要透过这具枯槁的身躯，触及、腐蚀它的灵魂。
    石脸人再次发出了悲鸣。
    在这个瞬间，它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撑，即将瘫倒在地面，但很快，那种无力感又被无尽的怒火所取代。
    ——“你的力量，你的躯壳，你已经完成了转变，完全证得了长生，是不是？！”
    石脸人看着池瑜，它因此而焦躁地抓着自己的袍子，将其抓成一团，本就有些破损的衣物顿时变得皱巴巴的，但它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满腹怨气地向池瑜质问道：
    “现在能用于仪式的材料越来越少，我们为了继续活下去而相互厮杀，但你已经从中超脱，成为真正的长生者，凭什么却连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留给我？”
    回答它的是一道凌厉的攻击。
    池瑜根本懒得跟这人废话，连眼皮都没抬，随手就打出一记攻击，把石脸人的血量又打下去了一点。
    他在心里算计了一下技力的回复和对方的剩余血量，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次的boss战，和上一次的比起来轻松了许多。
    虽然躲避攻击也不算完全不动，但还是站着随便写写画画，念几句咒语就能结束的作战更加适合他。
    主要是凡事都需要身体力行的战斗太累了。
    而且【行险】的代价太大，他也不是那种有自虐倾向的人，喜欢一到boss战就给自己捅一刀上个buff再说。
    但【佑序有炎】，确实是个好技能，无论是从观赏度还是伤害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想到这里，池瑜右手轻抚上身后的武器匣。
    -
    解雨臣从风声在耳畔停歇后就重新睁开了眼。
    当主要的危机来源被化解之后，剩下的部分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战场的另一边传来敌人的惨叫声，那些曾经施加在解雨臣身上的伤害如今被尽数奉还给了施咒者，解雨臣都看在眼里，却并没有产生畅快之感。
    石脸人质问池瑜的话语回荡在整个空间之中，声音大到就连呼啸的风都无法掩盖。
    解雨臣退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呼出一口浊气，目光转向那两个对峙中的身影。
    石脸人的身上出现了不少细碎的伤口，看上去凄惨极了，而池瑜的衣着却依然整洁，整暇以待地站在那里，仿佛一个正在思考该用何种手段解决这个聒噪猎物的大型猎食者。
    池瑜不会在意那些将死之人的话语，但解雨臣总是会尽可能地接收那些信息，并从中分析出自己想要的情报——比如现在。
    解雨臣不会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还在寻求一个答案的过程中，而现在，那个所谓的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他在天湖的时候曾经质问过解连环，“长生对你们就那么重要吗？”，解连环神色复杂的脸，解雨臣到现在还记得。
    ——“你还年轻，所以你不理解有些人对于长生的渴望。”
    解连环是这么说的，所以解雨臣也问：“有些人”是指哪些人？
    解连环没有回答，反而发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感慨。
    “一直以来，我都在和那种既定的命运做抗争。有些时候，我也会为此感到迷茫：我之所以会选择这么做，究竟是出自我本心，还是在无形之中受到了影响？”
    那个时候，解雨臣还没能理解这段话的含义，所以只是把产生的疑问藏在心里，等待着一个，将这个谜题解开的时机。
    就比如，当石脸人怒吼自己费尽心思操控了很多人为它的长生铺路的时候，解雨臣的心里就产生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在那个解雨臣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为了追寻长生的秘密，去控制了更多人替他们寻找，或者达成某些事情？
    事实证明，解雨臣的猜测方向是对的。
    仪式、道具、转变、长生，那些人通过相似却不尽相同的办法延长了自身的寿命。
    但这个过程漫长而困难，材料的稀缺令他们自相残杀，同时，还利用自身的特殊手段，把控着许多普通世家为他们进行服务。
    解雨臣想，也许解连环……不，也许是整个九门也说不定，他们所有人都受到了这样的操控，所以解连环认为自己受到了未知的影响，并因此产生了疑虑。
    于是解连环选择假死，从自己的身份中脱离出来，躲在暗处去观察一切，并和背后有着吴家支持的吴三省一起对抗那个想要控制他们的人。
    但是那个人会是谁？和这个石脸人一样的存在吗？还是说……
    解雨臣的目光转向池瑜。
    ——还是说像池瑜那样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