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内隙外裂,王朝路途谁主沉浮:
作者:老八两   梦源头最新章节     
    童原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不慌不忙把后背上的包袱从肩上拿下来,用手解开后,拿出一条有些陈旧针线歪斜着的蓝花小被子,双手捧着恭恭敬敬轻放到老道姑脚前半尺许,嘴里说道:“物归原主,老夫告辞。”
    老道姑仰头观天,一开始并不关注童原,听到他说话时,这才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那个物体。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惊心动魄起来……她看到的是,当年自己亲手做的小被子。顿时,是百感交集……霎时,眼泪就从她那没有人情味的老脸上滚落下来,情绪一度处于失控状态……她抽噎着语轻情重意深地问:“他现在在哪?叫什么名?”
    已经走到水池石台上的童原,听到身后的问话,慢慢转过身来,低声说道:“全无妄!”然后,头也不回,快步向那下山之路走去……
    栾家川,郝美娥的‘源江川’大车店内。一伙人在高一声,低一声,嘈杂乱语混沌不清地嚷嚷着,听声音就能判断出,这伙人绝对是些醉汉。
    一个人高声嚷嚷着说道:“三哥,你仰着头干不算本事!能不能低着头不动手,趴在桌子上干上一碗?”
    那一个人不服气,嘴上回应着说道:“四弟,你这话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三哥我酒上的功夫,最拿手的,就是那老鳖戏水。”
    另一个人以长者语气批评道:“唉!你别把以前那些滑稽样子抖搂出来,我不想跟着你沾这个光。”
    又一个人并不知道喝酒还有老鳖戏水这一手,接话说道:“你小子,深藏不露呀,咱以前多次喝酒,也没见到你拿出这一招来。”
    再一个人更是嬉皮笑脸,看火不怕火大,知事傻钻事端的主:“老鳖戏水,好好好,戏一个,戏一个……”
    店内老板娘郝美娥,为做这个多收点银子的买卖,强顶硬撑伺候着这伙人熬过一个通宵。他们不是要酒,就是加菜,酒已经上了十坛,菜也换了八遍。店内三个店小二,已经熬跑一对半。直到这天亮早饭都吃完了很长时间还没散席,看样子怕是要喝到吃晌午饭。虽说开店不怕大肚汉,可酒魔嚷嚷实难缠。她实在瞌睡得不行,只好走出店门透透风,想清凉一下……
    郝美娥此时还不能回屋去睡觉,要坚持着看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她不指望大土豪男人栾一川,也从不要他一分一毫银子,但偶尔在他回来时,会到江边储木场大房子里送点大礼给这个负情汉。这份大礼往往令栾一川很难堪,被迫接受这份疾风暴雨般的咒骂……她浑浑噩噩走到院子里,阳光既刺眼又晒人,眯眼寻找起院子的阴凉处,东西两厢是茅坑和马棚,阴凉倒是有,但那两个地方气味不正,只有那南大门处的阴凉是最佳选择点。她就急匆匆直奔那南大门,伸手扶着大门边,看了看脚下的泥土地,有点犯难,毕竟坐在泥地上不雅观。本来就有坐门槛骂人习惯的她,现在想坐个门槛休息会一会儿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大车店门楼下来往的车马过多,就简去繁,省略了门槛这个物件,也使她准备坐门槛的想法落了空……她眼睛就盯上了旁边的青石大门墩,只好自己委屈自己就顺势坐在门墩上,身子靠在门框上。在这阴凉处吹着门外刮进的凉爽小风,由于熬夜陪醉汉,片刻,就进入了向往的梦乡中。
    童原从道观出来后,沿着驮子道往源江城方向赶。由于没有酒劲的帮助,也懒得飘那神仙步,自己刚才和老道姑的事,又在脑子里翻转着,反正我把那些事都抛了出去,皇姑你自己去选择着办吧。你要以后想用我,对不起,亲自上腾雾山的‘雪峰洞’去请。如果不用,那你就会,活一天,心里煎熬一天,就会时时有生不如死的感觉。哼,新皇?你到现在也没去拜见我这个国师,你以为我这个国师是徒有虚名吗?你眼中无我,我就不给你抬轿子,我去睡清闲觉,不管王朝是与非!呀,要睡好觉,没酒可不行!可现在早饭已过,离晌午还早,正是上午的中间时分,既不是喝酒时候,也缺乏喝酒理由……管它是不是时候,有没有理由,现在酒虫子已经爬到嗓子眼。绝对不能再往前走,就在这‘源江川’来上它两壶。他由驮子道转向大车店的岔路口,顺路就来到大门边。眼睛看到郝美娥倚门框、坐门墩睡得正香,怜悯之心微起。此婆子虽然肥头大耳,但面相却非富贵容态,身带一种离孤幽空……唉!可怜之人,坐卧是非乱地,梦中欢聚,醒来楼空,孤痕无泪,悍妇空怀。他从没来过这个店,也不知道倚在门框上睡觉的就是老板娘,不想打扰到她鼾声外传的睡梦,把本来就轻的脚步又放慢了许多……刚到院子里,空气里就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这酒味虽然微弱,但极其诱人,使他想到贾义刀给他带的梦源镇土产酒,‘卜家烧’。对,就是这种酒的味,他不由得咽下几口唾液,奔着这酒味的源发地而去。
    童原几乎是飘飞着,来到那由于天热没关闭店门口的。他急步来到店内,也没在意不远处靠窗的一桌喝酒人,嗅着渐浓的酒气,就来到柜台边。由于外面阳光足,这店是乡野小店,不太明亮。此时此刻,正是心急、嘴馋、喉痒痒的高峰期,他把注意力全部用在酒上,只想赶紧把酒喝到嘴里,根本不清楚里面有没有老板或小二等,脚步还没站定,话就随口而出:“上两坛好酒。”
    那桌喝酒的人,丑态百出,个个都已经八成左右了。这个叫哥哥,那个称徒弟的……唯有一个人,手捂在额头,身子靠桌子边睡觉……
    店内只有嚷嚷声不断,没有回话之人。
    童原耐着性子等了些时间,店家却没有任何动静。他在这浮飘的酒味诱惑和刺激下,已忍受不了这时间的煎熬。他使劲抽动几下鼻子,只好提高了声音,再次喊道:“上两坛好酒。”
    较高的声音被那桌喝酒的人听到了,也就有人接茬,醉声醉气地说道:“别叫了,没人……”
    又一个人说道:“那小二刚到天亮就跑了……跑了……”
    再一个说道:“老板娘也……没了。”
    童原一听,这些人和我有一拼呀。他们喝了这么长时间的酒,个个还能听懂人话,说出来比较完整的话语,不简单。这些人不是酒魔,就是酒鬼。同行碰同行,两眼泪汪汪,你会我也会,跟着师父睡。我过去看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离这酒味近点我也能过过瘾。他上前几步,就来到了酒桌旁,正好和一个腰子脸对上了面。顿时,心里一惊,啊!是他……
    那腰子脸不是别人,正是全无妄,他自从在客栈里和赵家美分别后,就带着这些汇集在一起的杂辈同味哥们、兄弟、侄子、徒弟……沿途北上。他们一路毫无顾忌,吃吃喝喝是常事,打家劫舍虽没干,但懵强诈恶也是屡次得手。仗着人多力量大,强恶都不怕,几乎是横行着,奔目的地一夫岭而来。只要路上一有空闲。就多次研究共商对付丰明烨之策。他们没少费脑子,七言八语各抒己见,推翻了许多方案。最终一致赞同全无妄提出的方案,到一夫岭去,和洪小炮的爹爹洪天炮联合,卡住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咽喉要道,让丰明烨插翅也飞不过一夫岭,再寻找机会除掉这个对手。全无妄所做的方案,也不是凭空想的。他已经探听到,万家福又给丰明烨准备好了下次的货运目的地,梦源镇。这可是难得的机遇,哼哼,你丰明烨不是咱那师父鬼人,这道,你有钱也别想买通……一行人昨天刚到这栾家川,晚上喝得高兴,就一直延续到现在。只有那洪小炮不喝酒的仆人季四灵,正靠着桌子边睡觉。
    全无妄虽然现在醉眼蒙眬,但眼前这个白头发、白胡子老头,在他记忆里有极深的印象,可以说,脑子里这个烙印是在童年时就留下的,而且还印得极为深刻。这烙印,也是他心灵深处永久伤痛之痕,每当触及,便痛心疾首……
    两个人眼对着眼,相互对视着。一时间,都处于无言状态中,只是各自脸上的色彩不同……
    天不在此时已经有九成醉,侧对着童原,坐在那里装好汉:“这位……胡子爷……来来……我敬你一杯……”
    酒不坏没等他说完,就立刻和他杠上了:“你敬一……我敬二。”
    千盅壶将酒碗往边上一推,好似一个冷眼的旁观者……
    洪小炮眨着小眼,又开始撸袖子看胳膊,想从胳膊的图案和文字上寻找记不起的人来……
    童原没想到在这个偏僻小店里,能见到自己的这个弟子。他不免内心感慨起来。看来人只要活着,事它就死不了,没有巧合,只有必然,因为我和他都还活着,这里不见,那里见,今天不见,明天见……自从他被先皇朱天领走后,自己就一次也没有见到他。今天既然已经偶然见到了,这个已经化脓数十年的疖子该破头了,不管流的是脓,还是血,你我都要痛的。看目前这意思,你这小子早把师父我忘了。你忘了不怕,我可以放下尊面,给你提醒提醒。他接上那两个的话说道:“别人敬不行,我要童兆来敬。”
    这句童兆,叫得全无妄怒火冲天,端起一碗酒,连碗带酒向童原扔去:“敬鬼不敬人!”
    童原单掌一个白蛇吐信,狂风骤起,一下子将碗捏在手中。转身随手一个青蛇甩尾,又是一阵劲风,酒碗被送出门外,怒吼声音也随即而起:“做人好似鬼。”
    那酒碗如同一颗掠空的流星,远远地飞到院子里的马棚处,与一根马棚立柱相撞。‘啪’一声,撞得粉身碎骨,大大小小的数十块碎屑四处乱飞。
    酒碗破碎响声,惊动了正倚着门框酣睡的郝美娥。她睁开眼睛,用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眼窝……
    全无妄脸色由灰再变黑,大声叫着:“童兆早已死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童原不想师徒相残,冷眼盯着那张腰子脸。
    在这个曾经的师父面前,全无妄也不想先动手,尽管此时他脑子里的小人已经出现,蛇眼的凶狠之光聚焦在那张白胡子的老脸上。
    时间分秒匆匆过,众人哑言做看客……
    片刻,童原做出让步,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快步如飞冲出店门,消失在这伙酒徒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