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的琅琊台,高坐文人书传政史最高涯,可谓神骁九千年来第一世族,哪怕是比起万年传承的千机门,也不遑多让。
“文有千金马,仕入琅琊台。”
琅琊台作为当时神骁最强大最雄壮且九千年来最大势的世族,它的统治都因为一个个天纵之才的诞生。
一个李思才,一个李不予,一个李朝兴,一个李千檀,这四人在史记上有着书圣,文圣,礼圣,画圣之奉誉。
一个世族百年之中出了四位圣人,这是何其的天降神材?哪怕是横贯神骁九千年也是无出其右的绝艳。
在当时的时代,琅琊台作为文政书画四绝之最的机要关,就是比起之后身在赊令关的李布施都还要一家独大,可谓是当时政势的全部代表,也因此,琅琊台被赐名“奇崛名瑰”,谬誉无双。
而十二门的形式,早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形成,因为琅琊台的权倾朝野与大权在握,其余世族对此只能抱团抗衡,而就算如此,也都只能勉强在琅琊台的统治下苟延。
并非千年传承的世族不堪其用,委实是惊才艳艳的琅琊台太过璀璨夺目,以至于当时的政治机关部门,几乎都是琅琊台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
如此的形势与统治持续了整整四百年,因为琅琊台的独政与政权彪悍,几乎这个国家的治理都被琅琊台掌握,而世族,居然在慢慢淡出世人的眼线,以至于世人只觉得琅琊台就是神骁万年来唯一的名爵。
而琅琊台的治理也的确明智,以至于四百年国祚延绵,永昌盛世,在那个世代,百花争放,万国来朝,是史记上记载的又一万世太平。
在这样的世代之中,只有琅琊台在这个国家的最顶峰,他们,是神骁人权与政权的最高处,代表了这个国家的兴衰与接替,而国与家,在他们之中,向世人传递。
“喜得一子,万寿无疆。”
琅琊台喜得一子,在这个时代降生,在这个时代来临,他是琅琊台李氏一族最小的孩子,也是李氏一族最后的传承。
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与草长莺飞的白昼走来,悄无声息。
他的父亲赐名李师,桃李天下,承师以责,字世卿,李师,李世卿,一个承载着神骁千万年来臣子之道的名讳,也是琅琊台李氏一族最终极的向往,为人臣的极致,与为君者的执谋,尽在于此。
年幼的李世卿承载着上天的喜爱的同时,更深得族众的培养,他李世卿可谓繁花锦簇,掌上明珠,在本就渊底深蕴的李氏中,更加的脱颖而出,他的才华,他的智谋,千万年无出左右。
一族生生不息的传承,都落在了这个年轻人的头上,他一出生就站在仕途之道的最高处,在四位圣人的携手培养中早就度了金身,他那时所拥有的视野,空前旷世,群揽山河。
哪怕是比起千年前被誉为治圣的王萍芝,也犹有过之。
可琅琊台的只手遮天也引起了不轨之人的环伺,就像李布施所担忧的一样,这个国家最不缺少的一个弊病就是野心,以及更多人的野心。
在执政群体不断向琅琊台靠拢的同时,另一股风云变幻也在暗度陈仓中酝酿。
以当时十二门先有的趋势,以柳柏苑一众为首,连同赊令关在内,千机门,武侯门,千金瀚五关同叩,说动了当时民政与军政机构的执掌司孙茂,柳同心,在朝野之上掀起了一场惊天浪涛的政变。
神骁那个时候作为已经历经世族之乱后的新时代国家,对于早就有了前车之鉴的事几乎是绝不会犹豫的,五关的参奏写的那么杀人诛心,军民机构掌司更是裹挟大势尽在掌握,哪怕群雄如琅琊台,也在这般政治势力的牵扯之下力所不逮。
可琅琊台在神骁四百年的所作所为世人有目共睹,神骁的群众不是白痴,蒋遇才珠玉在前,于水火之中,无人会得于幸免,这不单单是一个国家的未来,也是身为国家主人翁的群众应该有的义务。
神骁群众对于琅琊台的维护致使五关弹劾无济于事,军民机构的权力本就来自于人民,就不可能跟他们的主人对着干,更何况世族之乱那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你就是全青复在世,这事也办不成,如此,这场政变也只得不了了之。
可他们对于琅琊台的立场仍旧呈现对立,在政务上,在国策治理上,在整治规划与政治治理上,处处想要比琅琊台捷足先登,如此你争我抢。
如此的形势在神骁政局上持续了整整十一年,世人称那个时代为“绞口之争”,意为因为政见不同而同室操戈刀兵相向。
绞口的意思是指口角之争,而输家往往要身败名裂,哪怕是千年积攒的家业也会在一步落差之后全盘倾覆,就像站在绞刑架上一样。
而政治往往都有口舌之争的争辩,许多时候,一个政策,可能是经过上下成百上千次的争吵与争执才得已实施的,而这,也代表了政治的复杂性与严谨性。
五关誓要摘官,他们这些当官的看着自己的势力一点点被蚕食根本坐不住,而试问又有哪一个人愿意卧榻之侧他人安睡?
其实也不过没有容人之心罢了,毕竟那可是有着四位圣人的琅琊台啊,神骁九千年,又有哪个世族有这般顶级的阵容的?
在政局上的政治随着时间的久僵不化,已经开始影响国家的治理与民众民生,这个国家开始极端的党派分化,将政治的规划当做了谋算者的算局,而如此趋势下去,势必招风惹雨,惹的一众争名夺利之徒纷至沓来。
也许真的是琅琊台独政太久,又或者李氏一族的影响真的太大,以至于在当时那个时代,诸侯争端,无不以琅琊台为首,口诛笔伐,竞相蚕食,政局势态日渐如麻,这是把琅琊台架在火架上烤。
“圣人无过,可圣人的心也是凡人的心,凡有入世,难免落俗。”
最终,在民众被政局的势态波及之后,琅琊台看到了当代神骁政治的弊端与腐败,更看到了人心的诡谲与糜烂,权柄不是要挟,可民众却是,为了不使神骁再点起一场世族之乱的野火,涂炭这好不容易铸成的太平盛世,琅琊台在合意之后,选择退政。
他们相信一定会有更明智的人接手这个局面,神骁这个国家的迂腐终归还是要交给今后的年轻人,圣人的格局太超脱了,更何况还是四位圣人,更何况还是一生无错的李氏一族,在大势所趋之下,他们选择尊重神骁选择的道路。
而那个时候,也是玄祁宗对待神骁势态最嗤之以鼻的时候,千百年来这个国家都在自食恶果,所有新生的人永远都在反省曾经的过错,对于新时代的文明长征每每守旧,这种虚伪的做派在玄祁宗看来,如同嚼蜡,只会致使苦难轮回,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
琅琊台一夜之间消失,李氏一族化作繁星点点散落人间,四位圣人散道众生,化入这个国家历史长河中的中流砥柱,哺育着下一代的新生。
而那一晚,风雨交加,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洗刷着整个神骁,雷鸣与共,响彻整个神骁的上苍。
而年轻的李世卿,在雨中也真正目睹了这繁华盛世皮囊之下的丑陋与恶态。
他从没想过从政,四圣对他的培养着重于人道与义道,因此在他年轻的时候,所见众生欣欣向荣。
而在五关联合之后,因为一己私欲而推翻不周天,真正的因一人之私而废天下之公,那副皮囊的之下的丑陋真正让这个年轻人顿悟,他也是在那之后才明白,权柄,就是用来支配的,而人的根性,只有在被支配之后才能真正展现其作用。
也是那一天,本该在家族解散大隐隐于市之后肩头扛上草长莺飞的李世卿,退居幕后,白衣换黑袍。
而那一天,李世卿最后在世上走的一遭,是千年前千朝子,那位千古第一仁君的坟茔。
这位千古名君在死后没有花费巨大的财力人力浇筑皇陵,反而将自己的肉身焚烧,装在坛子里,经过其后人的半个月的跋山涉水,回到了他的故土,埋在了那座老宅后院的菜园子里。
千古仁君,不过沉眠在几丈宽的菜园中,落叶归根了。
而也是在走过这位千古名君的坟茔之后,理应秉承四圣仁善之道的李世卿,忽转了霸世之道,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而在那之后的八百年中,世族的秩序愈加昌盛,神骁民众对此不冷不热,尽管这个国家仍旧掌握在世族那群人手中,可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世族之乱前那般君主制度的政乱。
也许是因为琅琊台的退政真的致使神骁时代退出千年,以至于文明割裂,国政不振,接连不断的外族打压与国际政务让那几百年的神骁势态叫苦不迭。
琅琊台的隐退就像突然挖出来一个怎么都填不上的大坑,在缺失之后那些曾经的错误又卷土重来。
如此这般过了八百年,直至李布施横空出世,赊令关的政变开始,才真正趋于平缓,而随着李布施的出世,随即而来的,就是更加旷世无双的李世卿,以及随大势而来的上御司南。
整个神骁千年格局在一年之内更新迭代,世族一落千丈,柳柏苑险些灭族,李世卿担任中枢令之后,神骁川内世族执政无不肝胆欲裂,整个国家的政治势态前所未有的如履薄冰,仅在一人的注视之下。
“权柄就是上位用来制定规则的,其实这是动物族群体系愚昧而封建的体现,人拥有最高形式的秩序,制度才是人力管控最基本的保障。”
就像库玫菈说的一样,终焉最早的政治形式其实和神骁曾经君主制度的秩序如出一辙,也是在历经库恩的改革以后,这个国家才真正步入社会道路。
神骁却不同,它是在压迫中争先恐后的追赶,要铸就新的道路就必须要拥有革命思想,没有方向的革命就只能是徒劳,不是为了掌权者,而是为了更多人。
这两个国家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会因为人受到的苦难而改变生存环境,甚至更替秩序制度,而后者,则是在相同的道路中寻找更明智的生存之道,并且不断更新迭代的传承下去。
所以李世卿才不相信旧时代的思想传承,认为执权者的仁义只是一种欺诈,要说真的将权力归还人民,那简直就是笑话,他们只会利用权力的支配性,从而满足自己的欲望。
所以蒋遇才才会做的那么绝,以至于让千年之后的世族对于民众的建议都如此的闻风丧胆,舍得一身剐,敢把天王老子拉下马。
在神骁,人们是不信命的。
而这多少也和神白须所持有的意志相同,在真相没有揭幕之前,他手上的鲜血已经将他辩驳的无地自容,而他的所作所为,会随着审判来临的速度而更加激化。
他的失败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歌剧魅影,而他如果成功,那么颠覆这个世界将会被写进史册。
李世卿成功了,所以神骁时至今日仍旧对此诚惶诚恐,对李世卿这个名字诚惶诚恐,对他所做的一切在今后都有着浓郁的既视感。
而这,也给今后历代的执政者头上悬了一把剑的同时,也为今后的革政者打开了一条曲折的救国之道。
而任谁也没想到的是,李世卿的衣钵,继承在了这个从外地而来赴约,做着刽子手的买卖却尽死尽忠的外人。
可说什么继承衣钵,也只不过是两人的惺惺相惜,只是世人想不到他神白须真的敢与虎谋皮,同李世卿这么一个霸世之道的谋士谈什么苍生仁义。
只是又没想到结果又真的那么蹊跷,反正在整个神骁,李世卿的死和神白须几乎是绝对的挂钩,无论这个年轻人究竟来自哪里,他所做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都无法掩盖他现在在神骁的影响了。
而西方对于这件事的注重,大大小小已经召开了十几场会议,对待神白须的所作所为,以及神骁的偏袒,国际上也是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无论世人如何想象,都难以揣摩神骁的用意,似乎,他们要比他们想象的更重视神白须。
而李布施在世界政府的沉默就更代表了,他不会同神骁当前的政局割裂,甚至,永远保持统一战线,他和神白须素未谋面,却如此笃定,又何尝不是因为李世卿?
再者,李布施已经退位,政务机构的执掌司现在是音绕梁梁且知,这是一位今后作为不会小于李布施的年轻俊才。
在他看来,完全足以镇得住川内的情况,更何况还有个点朱砂和穿林雨。
而至于神白须,李布施不会怀疑他的立场,更不会怀疑李世卿的决断,即便在川内李布施曾经同李世卿作为同僚,却也没有人会怀疑这位帝师的立场。
他同李世卿同僚的关系完全是建立在国家政治上的,是不存在任何利益关系的。
可事实如何,世人是不会相信的,这两位神骁一文一武的最高处,在这个国家同为谋政,怎么可能清白无染?
而当下的情势,白玄之争结束后,神白须以中枢令的身份割地半宝川,直接就绕过了外交部门和骁卫政务机构,这无疑是一场暗度陈仓。
国土的丢失绝对会惹起群情激奋,可所谓的众怒,也没有想象的那般激烈,反而是平时蛰伏的政层,事出反常。
群众并没有对于神白须割地让土的所作所为口诛笔伐,哪怕连一点批评的声音都没有,他们出奇的沉默。
在这个年轻人以外人的身份和川内的政务做了决断之后,非但没有讨伐,反而默许,这就更代表了他们会决定向政层施压。
那么这股无所作为的压力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政层的头上,十二门,骁卫三司,总代理,一个都逃不掉。
神白须虽然对于神骁的风俗并不了解,可他对于神骁群众的本性却澄如明镜。
他笃定神骁群众不会相信世族愿意和他们共命运,这个国家所历经的风雨几乎都在基层,而这些风雨,也都来自于千年延绵世族的野心。
神白须割地让土的所作所为看似愚昧实则也明智,因为作为神骁本地人的骁卫政务司根本无法妥善处理几乎全是南地人的半宝川。
南民归心似箭,半宝川千年前本就是疆外土地,只不过在战乱的铁蹄之下四分五裂,最后因为神骁南伐而皈依作为附属封地。
说到底,这些人虽然明面上是为神骁做贡献,可归根结底,他们也只是为了谋身。
玄祁宗这个人在南地人的心中就是神明,是信仰,他的治理对于南地人来说就是神赐,以至于都把他神化了。
可这也的确证明了玄祁宗这个人,是真的忧国忧民的,可神骁的世族不会,他们仍旧鄙视南地人为蛮民,鄙视他们是流民,是南蛮之遗祸。
而这几年真正在半宝川四城民众心中,且改观了南地民众对于神骁世族笼统制度的偏见的人,是音绕梁点朱砂,穿林雨这三位新任骁卫三司。
音绕梁尤重,在当时半宝川刚回归不久的境况,川内世族就已经盯上了这块肥膘,欲扎根其中,凿势建业。
可须知,半宝川是以特殊封地的身份和名分回归神骁。
何解?
神骁允许半宝川在商贸的渠道上同南地来往,并将完全的自治权交给南地本土政府,甚至可以规划为南地政务机关部门管理。
而这份政策,就是音绕梁争取来的,为的就是避免川内世族的打压,她早就笃定半宝川作为两地渠口一定会被有心之人暗行风云。
为了不被双方互做掣肘,也为了不让南地民众腹背受敌,因此向中央三司会审,可谓三令五申,争取来了这么一条特赦。
“世族的野心在新时代就是基层的蛀虫,我们可以对怀有建设性与风险共存的新理念放开手来,可对于中饱私囊的建策,同样严抓严打。”
也因为这个,音绕梁又争取了一条“土地制”的额外条款。
意为半宝川政府可以以开支为由,向神骁政府租借地界,税收由双方政府共同协商,用于农耕业与制造业,神骁中央予取予求,而凡有所求必有其价。
这样一来,不但打通了南民在历史既视感中对神骁的偏见,还开通了半宝川和川内的经济来源,可谓双管齐下,也让半宝川的南地民众感受了神骁本土文化与政策的熏陶。
也因此,音绕梁在半宝川南地民众心目中有着鼎誉的民望,甚至有着“稻女”的尊称。
传说是一位开疆拓土大庇天下的神女,一手怀抱金黄稻穗,一手牵着漫天春风,挥手间播撒金穗,青山万里烁金光,乃是众神之中的嫡长,一方天地的生母,哺育一方天地的母神。
说音绕梁是半宝川南民的父母官也不为过。
可这也是音绕梁如此在神骁政层受排挤的原因,尽管众矢之的,可音绕梁之操盘,之用策,神乎其神,千年覆局,一朝在手不是说说而已。
一介女子为政做到这个位置,历代多少君王都望尘莫及。
也因此,神白须割地让土一举,似乎也顺理成章,至少,在南民民众心目中,这一步棋走的大义凛然心怀众生。
而至于神骁川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