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溧阳那个贱妾也来了,她有什么资格与我们一起吃饭?当初若不是她勾引你父亲,你父亲就不会闹出要废嫡妻的事情,惹得一些本支持他的大臣们不满,若不是因为她,你父亲也不会年纪轻轻就遇刺身亡,直到现在,我都怀疑你父亲之死是否与她有关!”
崇德殿中,娄昭君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高长恭,很是愤怒,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高长恭想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入殿,与祖母见上一面,一同用饭。
未想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却引得祖母大发雷霆。
高长恭心中有些愤怒,反驳了一句:“祖母,我母亲没有勾引父亲,是父亲对不起她……”
“母亲?她也配做你母亲?你母亲是靖德皇后,元氏的冯翊公主,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被我大齐判贼玩弄过的亡国公主……”
“祖母,母亲亡国,一生的不幸,不也和父亲有关吗?”
“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的女人,前半生都在被自己的亲人利用,这难道也是她的错吗?”
看到高长恭振振有词的反驳,目光中隐隐还有怒意,楼昭君怔了怔,似乎这才想起,她这个孙儿身上有一半流着那个南朝女子的血,故而性情也极为仁慈敦厚,与她们这些行事直接了当的纯粹鲜卑人不一样。
“长恭,祖母问你,若是要你在高家与你那王妃萧锦玉之间,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选?”娄昭君突发奇想的问。
高长恭立时便想到了昨天晚上萧显的话,只略微沉吟了一刻,便答道:
“祖母,孙儿早说过,孙儿无大志,高氏的子孙很多,不在乎少我一个,所以您一定要我选,我会选阿玉,因为她在齐国就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不能负她!”
娄昭君呆了一呆。
又过了片刻,高长恭见她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便道:
“祖母无他事,孙儿就告辞了,年节的时候孙儿会回来看您!”
“阿玉还在等我,我便不多留了!”
说完就要走,娄昭君突地冷静下来,道了句:“看来这顿饭你是吃不下去了,祖母亲手酿的酒,你便喝了吧!”
高长恭一怔,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也只笑了笑,就将吴媪端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再向娄昭君施礼:“谢祖母赐酒!”
“孙儿走了!祖母保重!”
说完便疾疾的迈出了大殿,似乎一刻也不想留。
娄昭君有些想哭,想到了这些孙儿们小时候围在自己身边极为亲切的叫奶奶,她赏个小物件,都能让他们欢喜一整天,现在孩子们长大了,便与她越来越生分了。
“他竟然为了个女人,连我高家的江山都能舍弃!小时候他最听我话了,现在怎变成了这样?”
“太后,人长大了经历的事多,是会变的!郡王也不是孩子了!”
“是啊!不是孩子了,所以翅膀硬了,现在都能明着跟我顶嘴了!”
娄昭君陡地捂了胸口,觉得如同刀绞一般格外的痛,在吴媪的搀扶下,她又叫来了两名内侍。
“去,跟着他!若见他晕了,就给我将他扛回来!”
“是!”
……
溧阳公主与卢煜还在北宫门前等候,忽见高长恭匆匆跑了出来,二人不禁大喜,迎上前去。
“母亲,我们快走吧!别让阿玉久等了!”
高长恭让卢煜去牵了两匹马来,先将溧阳公主扶上了马背,自己正要去骑另一匹马,突地感觉心口绞痛,猛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溧阳公主垂首一看,就见他大口鲜血喷溅在草地上,竟然还腾起一缕黑烟。
溧阳公主吓得一声尖叫,立时跳下马背,扑到了高长恭身边,卢煜亦是脸色惨白,吓得跪扑过来。
“郡王,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就是去太后宫里吃了顿饭吗?难道是太后……”
卢煜不敢置信,溧阳公主更是抱着高长恭大哭。
两名内侍匆匆从宫中赶了出来,见到此状况也是大惊失色。
“娄昭君,你好狠的心呐!你竟然为了你儿子,要杀我的儿子!”
溧阳公主捂着胸口痛哭流泪,正要起身往北宫里奔去,被高长恭拉住了手。
两名内侍惶惶,什么意思?太后不就给喝了杯酒吗?听说只是让人晕而已,怎么还吐血了?
现在要怎么办?
就这样扛回去见太后吗?
两名内侍走过来,卢煜猛地起身凶狠的一瞪,厉喝道:“滚,都滚远点!”
“我们奉太后之命,带郡王去宫里看病,你吼什么!”
“太后都要杀我家郡王了,你们带他去宫里安的什么心!”
卢煜怒斥了一句后又回来,扶起高长恭,劝溧阳公主道:“夫人,我们得赶紧带郡王去找王妃,王妃医术比那些御医们都厉害的,她是神医!”
“对,我们去找阿玉!我们去找阿玉!”
卢煜正要将高长恭搀扶起,不想高长恭竟然不肯走,紧紧的抓了溧阳公主手恳求道:
“母亲,不要带我去找阿玉,他们故意骗我离开,便是想在我死后,再去对付阿玉,所以,你现在不要管我了……马上出城,和她们一起离开,要阿玉随萧显一起离开齐国!”
“不,不行,我不能不管你……”
溧阳公主摇头痛哭。
高长恭笑了一笑:“母亲,我现在能完全理解你为何要离开高家了,你离开是对的,是对的……”
“卢煜,快带我母亲离开……快走……他们……若是看不到我的尸身,不会罢休……晚了,就走不了了……”
看着一口又一口的鲜血自他口中涌出,溧阳公主吓得脸色惨白,撕心裂肺,几近绝望的哭得失声!
因太后不允许兰陵王带护卫去见她,现在只有她和卢煜呆在他身边,兰陵王府中所有人都已出了邺城外。
她只能四处寻望可以寻求到帮助的人!
卢煜正要背起高长恭走,但见宫门外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赶车的人正是高延宗。
高延宗也是接到了一封密信,才赶到这里,见到高长恭吐得满身是血,也是惊惶得呆了一呆。
“怎么回事?四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德王殿下,麻烦借你马车一用,赶紧送我家郡王至城外,与王妃汇合,现在只有王妃能救他了!”
高延宗二话不说将高长恭背上了马车,很快有一众禁卫军士围了过来,高延宗车不减速,大喝一声策马直冲了过去,吓得一众禁卫军士作鸟兽而散!
紧接着,大街上又有一众禁卫军士疾驰而过,向着城门口奔去,远远可见将那北城广德门前竟已被禁卫军士堵得严严实实!
……
“怎么还没回来?”
谢玉璇等得有些不耐烦:“一顿饭而已,要吃这么久吗?”
萧显神情一变,暗道:坏了,只怕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刚一闪,就见萧锦玉已从马车中走了出来,问:“长恭呢?他去哪里了?”
谢玉璇接道:“说是太后传来懿旨,想念孙子,怕郡王去了边塞几年都不会回来,便叫他回去吃一顿饭!这一顿饭吃的也太久了吧?”
萧锦玉脸色一变:“去了多长时间了?”
“少说也有二个时辰了吧!”
“那我们回去邺城!”
萧锦玉话说完,立马坐上马车,掉转马头,向邺城方向奔去!
“阿姐!”
此刻连谢玉璇都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萧显亦策马追上了去!
“显舅舅,此事交由我自己来处理吧,你是南朝使节,不便参与!”
萧显略微一停,策马转向萧摩诃,吩咐道:“萧将军,你们先行,待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后,便去追上你们!”
萧摩诃动了动唇,想要拒绝,就听萧显言辞厉色道:“留下我萧家的部曲,其余人你先带走!”
“那好吧!萧刺史请保重!”
萧摩诃拱手道了一句后,便率众离去。
萧显带着百骑萧家部曲追上了萧锦玉,与之并行!
“现在我只是你舅舅萧显,不是什么南朝使节!”
萧锦玉一边策马一边看向他,唇角微勾,眸中含满晶莹。
“好!”她点头答道。
一众近五百骑的人马卷起烟尘疾驰向邺城,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便已望见邺城郊外的驿站,那里已是军士林立,似乎等候多时!
待萧锦玉所带领的一众车骑临近,为首的一名将官喝道:“停下!陛下有令,兰陵王及其王妃无诏不得再入邺城!”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拦我!”
萧锦玉一直数着心跳,计算着时间,她已没有耐心说太多话,便将凌厉的目光投向了凌夜。
凌夜得到暗示,刷地一下拔剑出鞘,顷刻间,那名将官的人头已然落地!
“走!”
“挡我者!杀!”
一个杀字落音,数百骑呼啸而过,一众军士被冲散开,邺城驿站之中喊声一片,人仰马翻!
“出了什么事?”
“是谁带着兵马过去了?”
有人禁不住骇然的喊道。
“是兰陵王妃,她又回来了!”
“快去传信于高侍中、和侍中!”
“天啦!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她竟敢带兵入城,她这是要造反吗?”
……
后面乱糟糟的声音萧锦玉已然不管不顾,只是一直策马疾奔,直到邺北城的广德门前,又一众宿卫军士从城门口策马而出,来到了她的面前。
为首的正是禁军都督韩长鸾,此人十分瞧不起汉人,前世记忆中,他甚至会在太子高纬继位后成为与高阿那肱、穆提婆一般排除异己、陷害忠良且大权在握的佞臣。
韩长鸾看到萧锦玉,神情十分倨傲。
“兰陵王妃……不,谢臻,陛下已经下旨令你与兰陵王尽快去往朔州上任,你现在又带兵折返,意欲何为?”
“你是要造反吗?”
萧锦玉冷冷的看着他,只沉声问:“我只问你一句话:兰陵王现在何处?”
“我给你三息时间回答,否则……”
“否则什么?”韩长鸾仰首大笑,“谢臻,你一个女扮男装的冒牌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敢在我等武将面前狂妄叫嚣……”
萧锦玉垂下了眼眸,已然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下去,只对凌夜道:“我不想再听他废话,时间紧迫,给我炸了他!”
“是!”
凌夜都略感吃惊,前不久,女郎就让他做了两个雷火弹,其猛火油的用量比之前更胜,威力也一定会更大!
韩长鸾还在大笑,他的笑声猖狂而鄙夷,看萧锦玉的眼神甚至如同看案板上的鱼肉!
可就在他张口大笑中,空中突地落下一颗石弹,不歪不斜的正好砸在他的脸上,甚至钳在他的口中,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声响,在众禁卫军士的惊骇的目光瞪视中,韩长鸾已然化为四处横飞的断臂残肢,甚至是齑粉。
一团火燃如同猛兽一般呼啸燃烧起来!
这画面极其的诡异恐怖!
纵然是以一敌百的百保鲜卑军士都被这场面吓得目瞪口呆,不敢上前!
“我不意与诸位拼个你死我活,但陛下既然已经下旨令我与兰陵王去往朔州,那就不应该再将他诏回来!
陛下身边小人者众,为祸朝纲,那我谢臻今日就要清君侧,为天下百姓除害!”
“将兰陵王高长恭安然无恙的送出来,否则我不介意再扔几个雷火弹!”
“这座城,我护得,却也毁得!”
“谁敢再来拦我!”
人群再次四处逃散!
突地一人喊道:“萧锦玉,适可而止!你若再往前,便真成了谋逆了!”
萧锦玉抬眼,就见从一众逃窜的人群中走出来一高冠博带的士子,此人正是崔恒。
“你再等等,我们已然通知了安德王高延宗去太后的寝殿中,相信他很快就会将兰陵王带来!”
崔恒的眼中露出请求!
……
听到远处城门口的轰隆声,高延宗亦是吓了一跳,抓了一个正在乱哄哄逃窜中的士卒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有人要轰炸城门,说要是不将兰陵王送出来,就要……毁了这座城!”
“什么?”
这人不会是四嫂吧?
高延宗吓得赶紧策马向前,又看到赵郡王高睿带了一众骑士过来。
高睿看到他,也好奇的勒马停下脚步,问:“延宗,你在干什么?”
高延宗便道:“皇叔,你到马车中来看!”
高睿跳下马,打开了车帘,看到正躺在车中的高长恭脸上已显出青黑色,这一看就是身中剧毒之相,他赶紧去摸了手以及胸口。
“怎么回事?长恭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是奉旨去往朔州么?”
“他娘的谁知道怎么回事,定是哪个王八蛋将他骗回来,想要毒害!”
高延宗气得骂了一句,求道:“皇叔,你也知道我四兄的为人,四嫂也绝不是那种人,你不要听这些人的传言,也帮四兄和四嫂说说话,我这就带四兄去见四嫂,她定不会再入邺城了!”
“只怕长恭他……”高睿看了一眼车中的高长恭,摇头,“是不是要带去见太后更合适!”
“见什么太后,正是见了太后才变成这个样子!”
“拜托了,皇叔,我得走了!不管是生是死,总得让四兄跟四嫂见上一面!”
说完,高延宗便驾着马车速速向北城门驶去,片刻后,果然就见萧锦玉带着一众人马整列于广德门前,正与一众禁卫军士对峙!
崔恒便站在正中间,似在解围!
“阿姐,那是高延宗!”谢玉璇突地惊喜喊了一句。
萧锦玉抬头,看到高延宗驾着马车飞驰而来,心跳也急遽加快,她策马迎上,来到高延宗面前。
萧显与凌夜担忧她遭人袭击,也命人包围在了她身边。
凌夜警惕环视四周!
萧锦玉打开车帘,看到高长恭的一刻,连她也似如遭电击,骇然一愣,旋即与溧阳公主四目相对。
溧阳公主泪如泉涌,哑着声音道:“救他……”
“卢煜,带长恭到我马车上,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