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彭辉陷入了沉思,不知道自己感觉地对不对,他分明感觉到刚刚与他对面而坐的少年对他的轻视和不屑,仿佛自己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还有彭辉能感觉到张皓深深的忧虑,这种认真的态度,让彭辉觉得张皓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一个强劲的对手,从张皓的语气可以看出,张皓对此深信不疑。
对手到底是谁,张皓缄默不言。
这一次沟通虽然没有打破双方之间利益矛盾,但也算得上建设性的,有意义的一次会面,至少双方都从对方那里知道了各自的观点。
虽然各自对各自的观点并不能苟同。
这边等到彭辉离去,高若男问道:“那个老头子说什么?”
刚刚摆了大周票号一道,高若男对彭辉一点好感都没有。
张皓笑道:“没啥,就是惦记着这一亩三分地里的收成,还有未来怎么分赃。”
洛雨霜噗嗤笑出声来,说道:“怎么和山大王一样,难道还要大秤分金?”
张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从一个小家,到占山为王的山大王,或者像张士诚这样的一方诸侯,哪怕最后成了睥睨天下的一国之君,这些最朴素的利益关系却是始终不变的。
只有不断地把蛋糕做大,才能满足合伙人的胃口,要不然都看着那个小蛋糕,使劲卷,使劲内耗,不用朱元璋打过来,大周自己的人心就散了。
张皓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各为其主罢了。”
高若男点了点头,挽着洛雨霜登上马车。张皓回头望了一眼气势雄伟的公子府,想到两年前自己还在为几两银子而发愁,心道:“总归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高邮,王府中正堂。
御史台总宪兼内卫指挥使徐义站下下首,将彭辉和张皓前面的消息汇报给了张士诚。
张士诚问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徐义摇了摇头道:“距离太远,咱们的人没有办法过去。但是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好像是不欢而散。”
张士诚笑道:“老彭总算是有点丞相风范,竟然能够主动去找张皓谈,也是有些长进。”
徐义笑道:“这算是主公想要的结果吗?”
张士诚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道:“不过是给两个孩子都找一条出路而已,张家不能内斗,也经不起内斗。”
徐义满是疑惑,心道:“张皓不是主公推出来和世子打擂台的吗?”
张士诚苦笑道:“徐公可是觉得,朝堂上两派相争,我这个主公居中调和,才能睡得安稳,睡得踏实。”
徐义连忙拱手道:“属下不敢妄测君心。”
张士诚摆了摆手道:“都是老兄弟了,什么君心不君心的,江湖波澜未平,我的身体又成了这个样子,只是多想一些,多做一些。”
现在没有人能够摸透张士诚的心思,这里面甚至包括张士诚绝对的心腹徐义,目前公子一派和世子一派之间越来越泾渭分明,随着张皓开府,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如此恶性竞争下去,影响到的是大周的气运。
徐义轻声劝道:“有些事情还是早做决定的好。”
张士诚没有回应,眼神看向了屋外的太空。
安庆府,陈友谅的大本营,坐在帅府的他看着案首放着的信笺许久,良久方轻蔑道:“这个大周公子,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刚刚偷袭了我的黄梅,转头过来就求和了。”
陈友谅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极度记仇,睚眦必报的人,张皓踩在他的头上拿下黄梅,当然被他看作是奇耻大辱。
但是陈友谅也是有野心的人,从成为元帅以后,他和徐寿辉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陈友谅早就想着如何将自己的顶头上司一脚踹下王座,自己坐上去感受一下。
这就是陈友谅矛盾的地方,如果说是张皓拿下黄梅,然后转头希望和陈友谅一起来对付方国珍,这是陈友谅断然不能接受的。
但目前蕲州的情况非常不妙,徐寿辉在与另外一名元帅倪文俊的斗争中占得了上风,等到徐寿辉收拾了倪文俊,那么他自己就是下一个目标,这个时候能够寻找一位强力的外援,对陈友谅乃是雪中送炭的大好事,张皓不偏不倚,符合这一个强援的特点。
于是陈友谅将张皓的信笺按下不发,同时也没有将送信的使者赶走,可见陈友谅的矛盾之处。
坐在下首的张定边已经接到了潘元绍的书信,书信中潘元绍既没有通过叙旧让张定边记起潘家的恩惠,也没有说起他们两个人的授艺之恩。
潘元绍只是罗列了现在的情况,以及陈友谅的处境,虽然各位其主,潘元绍的分析鞭辟入里,让张定边大点其头。
张定边粗声问道:“元帅,还是没有下决定吗?”
陈友谅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看来定边也受到了来自高邮的书信?”
张定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高邮枢密院副使潘元绍,曾经我在扬州潘家落魄的时候,与潘元绍有过一面之缘,指点过他的枪法,我自己也受了潘家一些恩惠。”
陈友谅笑道:“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段逸事。”
张定边说道:“这些都是私情罢了,到了战场上,就是各为其主,那还顾得了那些,只是心中潘元绍所说颇有道理,我就把信笺拿了过来,让元帅参考一二。”
陈友谅犹豫道:“这个不好吧,毕竟是潘元绍给定边的私人信笺。”
张定边直接将信笺拍到了桌案上面,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元帅请看。”
只是简单的动作,就能看出张定边的不简单。此人虽然是天下第一武将,却粗中有细,只是几句话,不仅打消了陈友谅的顾虑,也更加赢得了陈友谅的信任。
陈友谅便不再管其他,拿起潘元绍的信笺,看了半响方道:“潘元绍此人,帅才也。”
张定边点了点头道:“老张当时就看出来这是一个好苗子,要不然也不会指点他枪法。”
陈友谅叹气道:“我也知道此时和张皓联合很重要,但就是别不过这个劲来,我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张皓占据黄梅到底是何居心?黄梅那里是不是有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张皓才会不顾一切地拿下这个易攻难守的小城?”
张定边叹气道:“主要是我们失了先手,再想进攻已经来不及,听说大周的军队源源不断地被送到了黄梅,这个时候我们即使有想法,也只能另寻良机,而且用我们的有生力量和张皓火并,岂不是平白让徐寿辉坐山观虎斗。”
张定边直接称呼徐寿辉其名,足可见陈友谅和徐寿辉的关系恶劣到何等程度。
陈友谅阴鸷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说道:“他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且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今日就看在定边的面子上,暂时与张皓虚与委蛇,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再找回场子。”
张定边说道:“理当如此,还有不是还有引起鹬蚌相争的计策吗?”
陈友谅摆了摆手,不让张定边说下去......
常熟。
本来随着临近年尾,张士诚所部和方国珍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少,战士们逐渐偃旗息鼓,准备安安生生地过上一个春节,明年的仗明年再说。
但是越是临近年尾,两方之间的摩擦慢慢地多了起来,今天不是你的斥候跑到了我的地界,明天就是你的冷箭射伤了我方精兵,吕珍麾下的周军动作频频,不断挑衅着方国珍所部。
与常熟毗邻接壤的是方国珍控制的长洲县城,方国珍赖以信任的大将李德孙驻守在此,领兵三万,与大周军神吕珍在此对峙。
李德孙这几天被周军骚扰地烦不胜烦,只听见李德孙在帅府中咆哮:“他娘的,吕大棒槌在搞什么幺蛾子,好好的年不过,没完没了是不是?”
手下谋士庞朋扬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元帅还需要谨慎对待。”
李德孙问道:“现在大家的矛头都对准了元朝,难道这个时候吕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屠刀对准‘友军’吗?”
“友军”说的着实有些牵强,因为方国珍和张士诚乃是宿敌,两个人早年本来就有恩怨,加上多年来地盘上面的你争我夺,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只是在刘福通这个大腿的号召下,强行成为了盟友。
庞朋说道:“这个还真不好说,自从那个大周公子成名以来,张士诚的势力发展迅速,现在刘盟主的军队和元朝的部队在通州形成了对峙,情况不得而知,说不定周军会铤而走险。”
方国珍的力量主要强大在海上,陆地上的战斗力就非常牵强了,更何况这次吕珍所率的是大周的精锐之师,更加让李德孙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为什么方国珍如此拥护刘福通,积极踊跃地加入到反元联盟,就是希望能找到一个靠山,要是再次被赶到大海上,做一个没有根基的海贼,这是方国珍难以接受的。
同时方国珍也看到了自己的老对头投入张士诚的麾下,更让方国珍有了很大的危机感,飞鲨帮的战力他也是知道的,如果再有了大周源源不断资源的支持,假以时日,自己的海上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这就是为什么方国珍加大了海上力量的出击力度,就是要遏制大周不断崛起的水师。在茫茫大海之中,给了方国珍最好的隐藏和掩饰,谁能知道对面的舰船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
有句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能够对大周海事局的商船频频动手,其他的商船却平安无事,自然不难猜测背后的势力。
庞朋说道:“看来大概率对方知道了主公海上的举动,在常熟这块展开的报复。”
李德孙叹道:“对上大周的吕珍,任谁都觉得头疼啊!”
吕珍行军打仗,刚中有柔,以正合,以奇胜。不是张皓这种二把刀的将领所能比拟的,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吕珍的威名,只是身在常熟,只带了一万将士,就宛如一颗定海神针,瞬间扭转了敌我两方之优劣。
自吕珍来到常熟之后,李德孙就规矩了许多,约束将士,眼睛挑衅周兵。本来吕珍也是碍于此时的反元环境,没有对长洲采取什么过分的手段,只是没有想临近年尾,周军的试探和挑衅越来越多。
庞朋轻声道:“听说主公目前接待了元朝的使者,正在和谈,一旦刘福通兵败不利,那说明元朝依然强大,有了大元这个靠山,到时候得到的助力也会更多。但是现在吕珍在此,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横亘在这里,想要逾越难上加难。”
李德孙揉了揉额头,叹息道:“吕珍一日不除,吾寝食难安。”
庞朋继续劝道:“如今情况,我们只能暂时忍耐,现在张士诚所部锐气正盛,张皓以锐不可当之势连下庐州等地,更是拿下了战略要地镇江,其迅猛的发展势头必定引起大家的警戒。前段时间张士诚将元朝使者赶出高邮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相信元朝不会这么窝窝囊囊地接受张士诚的羞辱。”
“还有扬州潘家,其江湖势力盘根错节,在高邮一战中潘家大部分精锐损失殆尽,难道潘家会坐以待毙?张皓拿下集庆府的门户镇江,难道郭子兴能容忍张士诚的兵锋一日可到集庆?长江一线张皓先于陈友谅之手,拿下了黄梅,相当于在江西之地钉下了一个钉子,难道徐寿辉就允许张皓如此张狂的举动?”
“张士诚发展迅猛,对于他们,即是好事,也可能成为坏事,有句俗话说得好,出头的椽子必先烂,我们且耐心等待,看着是哪一方势力率先对张士诚下手,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