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直到卫生间的淋浴声停下，张雅才穿着睡衣带着些小心的走了出来。
    林雨没有她预料到的回到房间，而是正光着上半身，在镜子前小心的刮着胡子。
    他偏过头正对上张雅尴尬的眨眼。
    “你继续。”
    “我完事儿了。”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林雨向着脸上扬了最后一把水，擦了擦脸走出了洗手间。
    张雅看着他没有进卧室的意思，心里多少有些尴尬，有种很不体面的感觉。
    林雨向着窗外看了看，乌云密布，显然是要下雨的征兆。
    他收回目光看着身边张雅还没动的状态，当下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有些尴尬吧，那......那我进屋好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张雅更是有些尴尬，身上粉色的动漫睡衣仿佛都跟着飘红了。
    林雨看着对方脸上渐变的颜色，挠了挠头向着屋子快走了几步。
    啪，门关上了。
    “直男。”张雅小声的嘟囔了一嘴，然后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饭毕，两个人带着做好的另一份一起去了医院。
    林雨依然没有进屋，简单的和林妈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聊了几句。
    “我和张雅现在就去京都，拿着这些片子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希望或者好的方案。”
    林妈点点头，勉强的笑了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说完，她透过小窗，看着林爸边吃饭边和张雅闲聊，林爸不时的还笑笑。
    ”姑娘很不错，我看人家的意思是把自己当儿媳妇做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林雨也跟着看去，但是越看心里越不舒服，他越看越觉得很亏欠别人。
    “本来想和你说几句，但我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你心底应该比谁都明白。”
    听完林妈的话，林雨只是笑了笑：“我有数的，眼下还是爸的事儿要紧。”
    又过了一会儿，张雅走了出来：“阿姨，饭盒什么的我没取，等下午我回来再取。”
    说完，她又看向林雨：“该走了，我算着时间，能提前半小时到医院候诊。
    林雨起身两个人并肩着向着电梯走去，林妈看了看这两道并排的身影，只觉得很心安。
    她转头透过大玻璃看向外面，这才想起来天气预报的事儿。
    林雨听到手机的铃声，他拿起来刚要看看怎么回事儿，就被挂断了。
    与此同时，林妈的信息弹窗出现在他的眼前：楼下超市有雨伞，买两把，别让姑娘浇到。
    张雅转头：“怎么了？”
    林雨：“没什么，我妈让我买两把伞，担心你被淋到。”
    张雅听话，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得意的提了提挎着的皮包。
    “我是有先见之明的，提前就放了两把伞进去，准备工作妥妥的。”
    林雨手上提着白色塑料袋，里面是一堆的片子报告，很感慨地说：“还是你周全。”
    “你少来，要不是这段特定时期你魂不守舍的，我都不需要操心，雪中送碳及时吧？”
    林雨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
    “怎，怎么了？”张雅见状拿着手机开前置摄像头照了照。
    林雨摇摇头：“没怎么，就觉得挺心安的。”
    张雅收起手机，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对方说出来的。
    正当她疑惑是不是幻听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林雨叫好的出租车已经来了。
    高铁上，林雨看着车窗外越聚越密的乌云，冷不丁的说道：“记得上次我们出去干什么吗？”
    张雅拄着下巴，也跟着他向外头望：“当然记得，我们一起因为工作出差。”
    林雨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上次，阳光明媚，我是想去帮别人的。”
    “这次，乌云密布，是你跟着帮我的，真让人唏嘘。”
    “明明没过多长时间，我这边突然就天堂变地狱了。”
    张雅笑着开口：“恩，确实，但天气还是晴天的时候多些，几片乌云总会散的。”
    林雨听后没有转头，因为阴天，车窗上很清晰的有着他的笑脸。
    “都实新闻的传媒骨干，是懂委婉和留白的，听起来就很有希望感，真不愧是你。”
    张雅笑得更开心：“正在努力退步，现在带着王野他们带货，最常说的就是321，上链接。”
    林雨：“真是难为你了。”
    张雅摊摊手：“没办法，传媒情绪传递太委婉，没市场。”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文化人的主播人设，不过，这个打造起来太烧钱，不是好的选择。”
    正在这时候，大前排的黄毛笑了半天后，终于笑够了，用手指在手机上滑了一下。
    “兄弟们姐妹们，今天清仓甩卖真的不赚钱，原价30块一个的猪蹄，现在20块4个上车！”
    黄毛的身边，年轻的姑娘从兜里掏出蓝牙耳机，轻轻的塞到了耳朵里。
    张雅吐槽：“我没带蓝牙耳机，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差。”
    林雨默默把兜里的耳机递给她：“我懒得带，给你了。”
    窗外乌云黑漆漆的，车厢里发暗，夹杂着小孩的吵闹声，手机的外放声。
    林雨还是看着窗外，这些吵闹他简直是听不见。
    只是对将要到来的问诊有些害怕，当然也有那么小小的期待。
    ......
    下高铁后，听着棚顶的滴答声，看着远处没遮挡地面的一堆水。
    张雅把雨伞从包里拿出，递给了林雨一把：“还真用上了。”
    出站后，两个人各自撑着伞，找了个方便停车的地方，定位等车。
    伞面是滴答滴答逐渐急促的声音，眼前是轮子带水不降速的汽车，还有溅起的大水花。
    林雨看着张雅的鞋面，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和我出来算是倒霉了。”
    “要是没我这档子的事儿，你现在应该在办公大厦，干净整洁的敲着笔记本呢。”
    张雅少见的脸上露出不悦：“自愿的，别再这么说了，我又不是脚不沾地的矫情公主。”
    车来了，两个人在上车前，猛甩了几下雨伞，上车后也是把伞收好，放在了脚前。
    林雨小心的打开白色的袋子，里面的片子报告什么的，都没有湿。
    京都的医院确实比省城医院人多。
    即使在雨天，医院的门口也是有着很多人。
    有黄牛肆无忌惮的吆喝，有旅店倾尽全力的拉人，有每个排队人的脸上神态各异的黯淡。
    大厅里，导诊无比的忙碌，医院的分流将病患的迷茫，全部转移到了导诊台。
    导诊台里几位年龄约莫30左右的工作人员，正耐心的给眼前络绎不绝的人群讲解。
    连着的n多个挂取号机器，打印报告的机器，也都是有很多工作人员反复转悠。
    有些甚至不用操作人开口，只要他们露出短暂的迷茫，工作人员就会上前帮忙。
    非计件工作，没有利益牵连，只有一种解释，大家设身处地的为伤心人们带来亮光。
    他发现有些工作天然的带着利他属性，比如地铁和人行道的志愿者。
    可能，当物质不再堪忧，多的是人会选择无偿的利他人格，这或许是人的善良本能。
    直到机器空了出来，张雅上前刷身份证，取小纸条，两个人一同去了二楼。
    林雨回想着跟秦羽到医院的那次，以及吴管家和他一起体检那次。
    不得不说，一路绿灯在很多时候是挺诱惑的存在，会少很多的麻烦。
    “我们看诊时间还需要半小时，但我在app上看排队的人数比较准，还有5个人。”
    林雨跟着看了看手机上的app，上面清晰的写了一个5。
    二楼的导诊台，只有一个护士。
    有些年龄大的患者，颤颤巍巍的询问问题。
    关于时间，关于诊室，关于病房，关于需不需要报号排队，等一系列问题。
    正在这时候，又有很多人挤到了护士的面前，每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
    护士的眉毛逐渐皱起，语气也不再有耐心，指着前方：“都排队，一个个来，我听不见。”
    大家听后都是小声的骂骂咧咧，但还是在护士的强势下排成了一队。
    队伍里，不满的声音，或多或少的传了出来。
    “最好的医院服务是真的差，看她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知道在家受什么窝囊气了。”
    “别这么说，这边就一个人，人家这么安排没什么问题，稍微等等呗。”
    也有些人直接抓拍了护士不耐烦的表情，准备问完后，去医院的系统里投诉态度问题。
    张雅看着手机上无比清晰的app提醒，外加电子屏幕无比清晰的报号。
    “干什么行业也不能干服务业，凡是和服务业挂上勾的，和人打交道最多，最难搞。”
    林雨看着有些冒汗的护士：“没办法，在这地方，烦躁和压抑总要转移到个体身上。”
    “这姐们是噪音的消音器，如果多派一些人会好很多，但多派了就成本高了，只能这样。”
    张雅感慨：“要是大家都提前下载app，多看看攻略什么的就好了。”
    “现场就不会这么压抑混乱，你看那边声音越来越大，明显是患者也急，护士也急。”
    林雨点头：“按你说的，是让大家主动承担学习成本，让医院连这个人的费用也省了。”
    “到时候肯定有相当部分人，连问都没得问了，不得不说这是个馊主意。”
    张雅原本看他点头以为是认同，听着说完后只觉得懒人应该多些，这里也需要反内卷。
    “请034号，张雅，到11号诊室就诊。”
    “请034号，张雅，到11号诊室就诊。”
    林雨，张雅两人绕过密密麻麻，座无虚席的若干排铁椅子，一齐向着专家诊室走去。
    马上，门被打开了，林雨看到一对夫妻抹着眼泪出来了，他的心一下就变得很紧。
    “张雅，进来吧。”专家的助手推门，把林雨和张雅让了进去。
    屋子里，满头白发的老专家，坐的笔直不沾椅背，镜片很厚，双目炯炯。
    助手很是乖巧的坐在了一旁，显然是在旁听学习。
    林雨也不废话，拿着报告和ct的片子就递了过去。
    “您看，我父亲的病还有开刀的可能嘛？能不能是咱们地方医院诊断有误？”
    老专家扶了扶眼镜，拿着片子静静看了许久，下一张，又看了许久。
    放下片子后，又拿着诊断报告，这次看的时间更长了些。
    “开刀没意义，地方医院判断正确，没有错误。”
    一句话说完，老专家再没张口，多一句废话都没有，眼神中有送客的意思。
    张雅听后，按着林雨肩膀的手，不自觉的手指带了些力气。
    林雨正对着窗户，外面哗啦啦的还在下雨，屋子里再没有一丝声音。
    早早的从省城出发，几个小时后排队等待，换来的只是这句话。
    但就是这样的一句话，重若千斤的砸在了林雨的心底。
    简短，不赘述，一击致命。
    林雨稍微愣了一会儿，然后木然的起身，拉门后才回头说了声谢谢。
    专家的助手跟在他的身后，淡淡的冲着椅子上几人说道：“赵江禾。”
    砰的一声，门又被关闭了，声音不大，但是林雨却听的一激灵。
    没几秒，隔壁的诊室又出来几个人，女人当场就情绪失控，坐地上开始大哭。
    窄窄的走廊，很多排的椅子，坐着的人都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都收回了目光。
    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很多人的情绪好似升起了自我保护机制，没有唏嘘，只有麻木。
    林雨觉得世界非常的安静，他听不见那个坐着女人的哭泣声。
    他只能看到对方手上跟他一样，捏着白色的报告袋子，脸上的表情很扭曲，好像是痛苦？
    “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心呢？”
    “我怎么一点痛苦难受的感觉都没有呢？”
    张雅心疼的看着他，只是轻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她说着，直接挎着林雨的胳膊，向着外面走。
    林雨像个机器人一样，带着不信，带着茫然，默默的跟着向外头走。
    两个人来到了大门口，林雨默默的站着，看着外头砸在地上飞溅的水花。
    “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我理所应该比亲子多一份感恩，多一份伤心才对。”
    他的话说完，张雅沉默着，静静的看着他，眼里心疼更浓。
    “他们养我这么大，我却一点屁用没有，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林雨仿佛和对方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
    张雅依然没有说话，就这么在他的旁边站着，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