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睁开眼睛，身上搭了一个不厚的毯子，显然是张雅给盖的。
    他伸出胳膊拄着沙发坐了起来，半睁不睁的眼睛看了看周围。
    窗外，太阳还没全部落下，但昏黄的天空，已经衬得屋子里有些偏暗。
    放空了一会儿，他挠了挠脑袋，这才从沙发的夹缝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一看时间，只睡了一个小时，他还以为已经睡了半个世纪。
    穿上拖鞋，抓起桌上的纯净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这才稍微精神了些。
    门被推开了，张雅穿着居家服，不似平日里的样子，神态间多了些慵懒。
    “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会儿，这才刚睡了一个小时，饿了吧？”
    林雨听话摸了摸肚子：“没饿，我嘴巴有些发苦，有没有口香糖之类的？”
    张雅摇摇头：“那都是办公室的东西，平日里我家里可没这些，刚才买点好了。”
    说着，她走到卧室，出来时手上拿着牙膏和牙刷。
    “薄荷的，有味儿。”张雅说完又再次回到卧室。
    “我还给你准备了新毛巾，还有男士的洗面奶什么的。”
    林雨看着张雅手里的塑料袋，也没客气，拿着牙膏套装就去洗手间洗漱了。
    看着镜子里的脸，林雨深深的叹了口气，把毛巾搭在了架子上。
    这边，张雅已经开始淘米洗菜了。
    林雨出来后看着她的动作，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太早了点吧？”
    张雅把水龙头关掉：“你刚才说什么，我有些没听清楚。”
    林雨走到厨房，看着盆里的青菜：“我是说，现在弄太早了，明显没到饭点。”
    张雅正色道：“我对你的水平没信心，这个时间，你失败几次，也不耽误他们吃饭。”
    林雨被说的没有半分脾气，心里却无比感慨对方的细心。
    “你怎么这么有经验？以前也没听说你厨艺高超啊？”
    张雅听后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之前失败过，后来学聪明了，自己提前先练练。”
    “我的厨艺天赋没那么高，变着法的做菜，做个几遍才敢给叔叔阿姨吃，不好吃的没法送。”
    林雨听她说完，转头看向大包的青菜，肉类，他当即知道所言不虚。
    与此同时，发自内心的感动和感激，让他心头发烫。
    他想说点感激的话，但又觉得没味儿，太空，索性直接闭嘴了。
    张雅洗完一部分菜，就把围裙摘了下来，直接就给林雨围了上去。
    “刚刚是看你睡着了，担心耽误叔叔阿姨的饭点，所以我算是越俎代庖，你自己来才合适。”
    林雨点头，打开水龙头，看着眼前明显已经按菜品分好盘的青菜，更觉得对方体贴细心。
    张雅直接站在边上化身监工，她看着林雨低头切菜的样子，只觉得无比的顺眼。
    这要是两个人的家，这要是两个人刚下班分工做饭搭伙，那真是太甜蜜幸福了。
    她稍微愣神的功夫，林雨已经全部洗净切好了。
    张雅：“行啊，没看出来，这刀功一看就是常做菜的，看来我担心的有些多余。”
    林雨：“别夸了，你都分好了，我就切一下炒一下，禁止过度捧杀。”
    他说完，啪的一声，燃气灶开火。
    “哎，别动那个豆油了。”
    张雅阻止了林雨伸向豆油的手。
    “给，这是今天排队买的猪油，用这个吧。”
    林雨不明所以，直接关掉了燃气灶的火。
    张雅见他有些茫然，直言道：“嗨，你这脱离媒体人队伍没太久，现在就连新闻也不看了？”
    “说是豆油有安全风险，所以最近流行自己榨油，或者用猪油代替。”
    “自己榨油对于我这种新手并不友好，从生产到加工过程，容易出现黄曲霉毒素，遂放弃。”
    “综合考虑后，我特意弄了些猪油来，这东西貌似最大的风险是营养过剩。”
    “我觉得叔叔阿姨的健康餐，本就清汤寡水，眼下带点猪油反而更好了。”
    林雨听着她的话并不感到惊讶，在媒体行业混了这么久，他的惊讶阈值早就调高了。
    “我今天才发现，你生活里居然这么细心，真是和工作两个状态。”
    张雅微微低下头：“这不是分人嘛。”
    眼下，但凡有和她工作有交集的人看到这幕，都会觉得这场面比瀑布水会倒流魔幻。
    没人见过这样的雅姐，别人见的都是专业，优雅，气场很强。
    这......这害羞算是怎么回事！？
    林雨听后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理智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拥抱感谢。
    不然，简直有点占便宜不识好歹的小人了。
    要是兜里没有那几张不确定的报告单，指不定他会这么做。
    但现在他只能装瞎，眼瞎心瞎，明知自己是炸弹还向着对方投递，那是缺德。
    啪的一声，电打火的声音响了起来。
    燃气和火焰的声音掺杂了几秒，紧接着就是猪油的滋滋声。
    这个操作，直接掩盖了两人心中，互相察觉的一点尴尬。
    张雅看着锅里翻炒的菜，听着更大的噪音，心里涌起了些许失落，但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熟菜出锅，张雅拿着筷子夹了一口：“恩，不错，有水平，是我提前量打多了。”
    林雨把刚刚几个盛着生菜的空盘子用水冲了冲，然后用吸水纸擦干。
    他一口气把几盘菜都炒了出来：“我们早点吃，待会再做一份，赶着正点给他们送吧。”
    饭桌上，张雅左尝一口，右尝一口，嘴上不住的夸赞。
    她看着盘子的青菜忽然说道：“其实，我刚准备买些山药来着，听说山药对肾脏好。”
    “但是，我又仔细看好多资料，又说山药如果没处理特熟，对肾脏反而有害。”
    “另外，山药直接煮，吃多了对胃不好，但又有说炒粉吃调理脾胃。”
    “咱们这种专业做新闻的做久了，自然知道信息的反转和人为的主观，所以我干脆放弃了。”
    林雨听着突如其来的这茬，右手依然拿着筷子，左手已经伸到了桌下，摸了摸右裤兜。
    张雅默默注意着林雨的动作，筷子停在了半空，一双美眸紧盯着他。
    林雨隔着裤兜摸到了里面的纸张，刚松了口气，但抬头时正对上了张雅的眼睛。
    桌子上的菜冒着热气，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夹菜，皆是互看彼此。
    “你，看到了？”林雨说完，毫不在意般，伸筷子开始夹菜。
    张雅没有说话，看着对方掩饰什么般的动作，轻轻的点了点头。
    林雨无所谓的嚼着嘴里的青菜，没味儿，但又觉得好像有些苦。
    “倒也没什么，运气好的话，没什么事儿，运气不好的话，和我爸会师。”
    “不过，据我估计，运气好的概率有9成，运气不好的概率有1成。”
    张雅本想跟着笑，用微笑掩饰下悲伤。
    但此刻，平日里待人接物那套东西全都作废了。
    她的嘴唇轻抖了两下，没弯出半点微笑的弧度，最终只是淡淡道：“怕吗？”
    林雨自嘲道：“说实话有点，不过今天接完你电话，我的害怕就少一半了。”
    他看着张雅有些疑惑的神情：“我妈要是跟我爸走了，那就一点不怕了。”
    说完，他低头扒拉几口饭，觉得很热，转头去水龙头下面，用凉水冲了好几遍。
    张雅何等聪明，稍微思考了几秒，就已经知道了话里的意思。
    林雨落座后大口的炫着凉水米饭，好像刚刚在说的是别人家的事儿一样。
    他抬头，看着不说话，眼神莫名的张雅：“吃啊，你别光看着我吃，怪不好意思的。”
    张雅依然没有动筷子，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这世界，并不是只有父母爱你。”
    “你愿意的话，还可以有妻子，还可以有孩子，还可以有很多很多人爱你。”
    “我们相处几年，我看到你的朋友，同学，兄弟，同事，伙伴，还有很多喜欢你的女人。”
    “他们都很喜欢你，都很爱你，你和世界的勾稽关系，并不是只有两条。”
    林雨听到这些话，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收回来后放在了碗上。
    他想说很多，但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只是笑笑：“停，我并不想自杀，劝的有些怪了。”
    张雅味同嚼蜡的吃完了这顿饭，期间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觉得对方的身上有一堵看不见的墙，上面明白的写了几个大字：生人勿近。
    令人沮丧的是，她觉得自己目前，也不过是个生人。
    而她隐隐觉得，或许只有林爸林妈是这个男人，仅有的两个熟人。
    林雨拒绝了张雅的帮忙，默默的冲洗着碗筷，他洗的很慢很仔细。
    坐回沙发上的时候，他的手机弹出了消息，打开一看是张雅发的，长长的pdf文件。
    这里面，简直是关于肾脏的百科大全，从饮食到护理，到治疗，应有尽有，无比详细。
    张雅挨着林雨坐在了沙发：“你睡着的时候，我坑了苏橙一把，让她找肾内科专家。”
    “果不其然，真有这一套东西，你提前先拿着，我们之后再逐条多方确认核对，慢慢研究。”
    “用不上的话最好，用上了咱们也不用慌，世界每天消失那么多人，我们活在当下。”
    林雨关掉了pdf页面，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听着张雅一口一个的我们，只能心有唏嘘的劝退。
    “何必呢？我觉得你应该理智些，你还不懂疾病和死亡意味着什么。”
    张雅转过头很正色的看着他，神情简直和工作时那般肯定和强势。
    “不是我不懂疾病和死亡，而是你当局者迷，不敢相信无所求的爱和付出。”
    林雨看着判若两人的张雅想要反驳几句，但是事实是没有办法反驳的。
    他的不敢相信确实是真的，而无所求的爱和付出他见过，他现在的爸妈就是。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林雨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张雅的毫不退让。
    尖锐只持续了几秒，张雅的手机闹铃就响了起来。
    关闭闹钟后，张雅提醒道：”到时间了，再炒一份菜吧，我给叔叔阿姨送过去。”
    “对了，明天不是还要去京都问诊吗？专家们的号你都抢了吗？”
    林雨揉了揉太阳穴：“我也开始犯不靠谱的毛病了。”
    他说着就拿起手机，几下就查到了国内最知名的肝病医生。
    遗憾的是，人家明天上午出诊，号已经挂满了，再想要看病得下周了。
    张雅看着他皱着的眉毛，笑道：“肝病最知名的那位，明天上午有号，我抢到了。”
    林雨惊讶：“你什么时候抢的？”
    张雅带着些得意：“你睡觉的时候。”
    林雨舒口气：“太好了，不然要等一周，要了命了。”
    张雅收敛笑容，很正色的说：“我都想好了，明天送完早饭，我和你一起去京都，来得及。”
    “除了他，我们再找几个肝病专家，听听不同的意见，兼听则明嘛，不迷信某个专家。”
    林雨综合了所有信息，选定了几个京都名医生。
    他知道，这几位医生代表着希望，或许是治愈的希望，或许是误诊的希望。
    林雨心底也知道，这些希望基本没有，但他还是，且只能相信有点，这样心里好受些。
    在结果敲门前，在真相怼眼睛里前，掩耳盗铃是最好的心理疏导。
    挂完了这些号，林雨起身向着厨房走去，开火，做菜，这次有了些干劲儿。
    出锅后，他尝了一口，只觉得确实比刚刚的第一遍好吃不少。
    但林雨心底也明白，做的人，吃的人，没人会在意味道。
    做的也不是菜，吃的也不是菜，都是苦难中的一点安慰罢了。
    张雅不容反驳的拿走了饭盒，让林雨坐着接着制定问诊的计划。
    临走前，她看着坐在沙发上看向窗外的林雨，直接按了几下开关，选择了最亮的灯。
    林雨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了屋子，大字型的躺在了床上，很困，但不能睡。
    直到张雅回来，他这边的看诊路线，时间安排，才全都做好。
    当，当，当。
    林雨：”进吧，我没有什么秘密。“
    张雅脸上带着笑容靠在了门框上：”阿姨夸你的饭菜做的好吃。”
    “她当着我面说完，又马上往回找补，说我做的和你做的一样好吃，特别可爱。”
    林雨靠在床头翘着二郎腿：“换别人，她前半句就会被鉴定为不识好歹，后半句该是鉴定心虚，综合后，再加上个虚伪的标签。”
    张雅感慨：“狭隘但常见，有些人心里确实有疾病，数量还不少。”
    “其实，要是逮着一句话半句话的无限揣测，那这世界所有人都该死。”
    说完，她摆摆手：“不谈这个了，我们商量下明天早晨的高铁票吧？”
    两个人坐在床上简单商量了一下就买了票。
    林雨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脑袋，打开手机给张雅转了3000块钱。
    “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现在还不知道我爸要住多久，不够的话我之后补吧。”
    话刚说完，他的转账就被退了回来，张雅没好气的说道：“别客套，自愿的。”
    “真要算的话，我看你还得给我误工费，车费，水费，电费，食材费，还有一串呢，很烦。”
    林雨转过头看向身边一脸无所谓的张雅：“我可不是绩优股，搞不好要报废的。”
    张雅很大胆的凑过去，趁着林雨愣神的功夫，轻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活在当下。”
    她亲完就起身溜了，林雨还在发愣间，突然被丢过来一个袋子。
    “洗个澡，换上睡衣吧，我估计你会喜欢的。”
    林雨听到这话打开一看，睡衣像是卡通款，画着顽皮的小熊。
    他一整天难得的笑了笑，张雅也笑了：“开心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