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烈惊愕回首,远远便见焰火冲天,浓烟滚滚。
剑阁道河谷东西长贯四十余里,魏军营帐连绵其中,伐木筑寨垒石为墙。
牙门将罗袭遣精锐部曲三百为奇兵,混在火筏之中一路顺水而下,趁魏军无备,在阁道中段纵火。
后路化为火海,胡烈心中大急。
“父亲,蜀军焚我后路乃乱我军心之计,一旦撤退正中下怀。”
“吾儿所言甚是,击鼓,反击!”
但魏军分驻两岸,北岸万余魏兵不知状况,原本便因断粮士气低落,此刻蜀军夜袭,营后又见火起,登时不战自溃,向东遁逃。
胡烈见北岸兵溃,无暇他顾,遂率南岸之师两万出营门奋起反击。
刘谌接报,便令西乡侯张瑛督中军精锐四千与魏军接战!
安汉侯王训率三千弓弩且射且退,与西乡侯张瑛合兵结阵,以七千精锐迎战魏军两万疲兵于醍醐水南岸。
鏖兵阁道,校战河谷。
一水狼烟,风动魏营之火;三军虎啸,云压剑山之巅。
刘谌负剑观战,血气翻涌,呼吸愈发急促。
陈寿见状关切道:“大王可好?”
“孤无碍。”
刘谌深呼吸一口,眼中刀光剑影,耳边鼓角争鸣,令他心绪难宁。
陈寿却是面不改色,镇定十分的观望着战况。
正这时,牙门将罗袭率部自醍醐水上游归来,见前方死战,毅然率兵加入战场。
胡烈奋起长刀,步战突杀,力撼蜀军,今夜若叫蜀兵突破剑阁道,白水关难保。
激战少顷,魏营两岸大火蔓延而来,热浪从魏军背后阵阵袭来,而前方汉军难溃,魏军进退两难。
西乡侯张瑛见状,督兵向前死战,魏军动摇,先后有兵卒投醍醐水游向北岸。
胡烈瞥见,目眦欲裂,可却无可奈何。
大军无粮,营寨被焚,而偏师先溃,能勉力一战已是不易。
安汉侯王训下令所部弓弩不许射水,放投水魏军北去。
于是乎,魏军无心再战,投水北奔者数不胜数,旋即师溃。
刘谌见状,激奋不已,喝令左右道:“擂鼓,进军!”
霎时汉鼓雷动,俄而王师奋进,胡烈父子不敌,笼残兵五千退无可退。
热浪冲击后背,大火隔绝退路,魏兵皆目露绝望之情。
胡烈气喘吁吁,深深一叹,尽管他料到了蜀军会夜袭,可却没想到会是河上火攻。
或许是饥饿令他思维迟钝,又或者是天意如此,总归是败在这剑阁道中。
“父亲,投水而下,或还有一线生机!”
胡渊急匆匆找来,对胡烈焦急道,只要能顺着醍醐水东去,便能抵达汉寿与留守的偏师汇合。
蜀军正结阵徐徐压来,胡烈苦笑着摇了摇头,哪里还有什么生机!
自古断后之兵,十有八九皆为弃子。
此番撤退,钟会令他留守剑阁道口,又令庞会引偏师驻守汉寿,监军卫瓘率别部屯于白水关。
这一通布置,钟会身边只留下了帐下督丘建、参军钟邕、长史杜预等心腹僚属。
当中玄妙,胡烈岂能不察?
今日即便投水幸存,返回之后钟会岂能容他,想必等候他的只有无情军法。
远处,传来了汉军劝降之声,令魏军骚动起来。
胡烈默默抄起长刀,撩起披风将刀刃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父亲?”
“你速去投水逃命,设法返回汉中禀报战况,为父一死,想来钟会不会为难于你,若有机会,便火速折返洛阳,去寻中护军贾充详陈战事!”
胡渊大惊,念头瞬间通达,明白了父亲话外之意。
魏军残兵前部忽起喧哗,只见不少兵卒皆投戈弃剑,向蜀军投降。
大局已定,胡烈拍了拍胡渊的肩膀,摆了摆手令其速走。
刘谌立在一块巨石之上,望着脂膏河野,沾渍锋镝,满眼的残肢断臂,心中血气渐冷。
醍醐水中,更时有呼救之声,扑腾几下水花之后,便消失无踪。
“陈寿,今夜之战,你如何记述?”
“景耀六年冬,王提劲旅一万破魏军于剑阁道,大胜。”
“没了?”
“没......没了啊。”
陈寿眨了眨眼睛,难道是大王嫌我写的不够精炼?
刘谌愣了片刻,忽然自嘲一笑,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正欲下令前部火速结束战斗,忽然,鼻尖一凉。
什么东西?
刘谌伸手一摸,指尖湿润,双目骤缩。
仰面,云涌鸟惊飞,一声霹雳落下,雨落如断弦之珠。
陈寿心中大骇,双目失神,这......
两军之前,胡渊正垂泪拜别,起身欲走,忽然面上一凉。
胡烈横刀在颈,忽闻刀振微鸣,清脆入耳。
风起醍醐水,雨落剑阁道。
魏军残部四千余,与汉兵同时愣住。
安汉侯王训、西乡侯张瑛俱一时错愕。
牙门将罗袭垂睫一叹,此处河谷之地,常年雨水繁盛,不足为奇。
“父亲,下雨了!”
胡渊声音颤抖道。
“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胡烈也,左右听令,且战且撤!”
“喏!”
大雨忽来,魏军残部士气复振,开始面敌徐徐退却。
汉鼓声歇,诸部驻足,西乡侯张瑛以刀掷地,仰天长啸一声,万分不甘。
安汉侯王训咬咬牙,下令收兵。
谷口巨石之上,风雨扑面,刘谌仰头闭目,久久无言。
“大王,敌军兵残,当速追击?!”
陈寿拱手急劝道。
“罢了,西风助我,大雨助曹,收兵吧,穷寇勿追,归师勿遏。”
刘谌摆了摆手,夺回剑阁道已是取胜,此刻士气已泄,军力衰竭,不宜再战了。
脸上雨水横流,汉军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