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长途跋涉,一边在郊区搭起帐篷为老人、儿童和孕妇提供医疗服务,一边继续前行,二月底正式进入下一个省份,距离首都瓦加杜古也越来越近。
李智允习惯为每位病患送上礼物,从集市上买的糖果或者请小孩帮忙摘来的、由她整理好的野花束。
在与附近小孩的交易中,有个瘦骨嶙峋的男孩与众不同,他细心挑拣过这些野花草,他有着敏锐而独到的审美。
李智允看出他的体贴入微,会偷偷塞给他更多的西非法郎。但某一天的清晨,他带着准备好的红黄色彩交杂,如烈阳般绚烂夺目的花束,拒绝收下她递给他的钱币。
他指着李智允刚刚走出来的帐篷,说道:“那个帐篷里的女人是我的生母,拜托你将这束花送给她,但请不要告诉她是我送的。”
李智允接下花束,颜色这般灿烂的花朵,在这里并不好找,她不知道他走了多远找来了这么大一捧珍贵的花束,但他沾满黄泥草根的赤脚说明了一切。
她疑惑:“我可以带你进入帐篷,如此珍重的心意,你比我更合适。”
男孩摇头,琥珀色的眼睛直视智允:“她不愿意见我,我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生命,请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
李智允抱住那束细心拔去所有毛刺的花束,望着男孩匆匆离开的身影,他枯瘦矮小得让人感到悲伤。
帐篷里,女人惊喜地接过花束,这个小镇都知道这支医疗队伍里有个女医生,她有送礼物的习惯,女人们回家后,将风干的花朵仔细珍藏。
她看着明显比其他人更大更鲜艳的花束,不免有些奇怪:“医生,我的花束好像比别人的多一些。”
李智允遵守了跟男孩的约定,笑道:“因为今天去采花的孩子们,收获比较多,这是来自幸运的礼物,上天将这份幸运赐福与你。”
女人黑红的面庞,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谢谢你,医生。”
女人生产后的第三天,就跟着家人一起离开,她离开的那天傍晚,男孩躲在角落无声地注视她,看着女人温柔地逗弄怀里的婴儿,眼神伤感落寞,整个人暗淡得仿佛失去所有色彩。
“我遵守了我们之间的承诺。如果你爱她,我建议你直接告诉她。”
男孩吓了一跳,迅速转身,看见眼熟的李智允后,松了一口气。
他充满敌意地仰头:“你什么都不懂。”
“你告诉我,我就懂了。”李智允蹲下身,跟他对视。
男孩不想说话,但他被堵在角落,凭借他微弱的力量,连眼前瘦高的医生都推不动。
他脑海里一次次浮现女人看着新生儿时,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崩溃地流泪:“我是罪犯的孩子,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我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
“他们骂我贱种,听懂了吗,我是贱种。”
“我是怪物,小时候,他们会叫我怪物。”李智允神色如常地吐露她的往事。
她有时也会感叹命运无常,她无法回溯时间,让她回到过去,拯救年幼的自己。但命运却让她在异国他乡,幸运地遇到,在某些方面跟她相似的孩子们。
李智允摘下口罩,深黑的瞳孔,悲伤却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也是罪犯的孩子。”
男孩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嘴巴大张着,他想要质疑,但注视着眼前大人专注认真的神情,他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骗你,我的出生,无人期待,我也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生命。”
男孩擦干眼泪,喃喃道:“不被任何人期待的生命也有意义吗?”
“未来,你会遇到很多人,他们无比期待并感激你来到这个世界,你会创造出你生命独特的意义。当然,你现在就可以自己赋予自己一些意义,比如名字。”
“名字?”男孩迷茫地看着她。
“对,名字。”李智允唇边浮现出浅浅的梨涡:“我的姓氏是假的,我的名字没有任何含义。但我很喜欢我身份证上的汉字,我赋予了我的名字,独属于我的寓意。
我叫智允,我将抵达我的智慧允许的任何目的地。”
所以,她是天才,她将无往不胜。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男孩坚定了神情:“我会认真选一个我喜欢的名字。”
他迟疑后,局促地开口询问:“我真的会遇到期待我的到来的人吗?”
李智允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当然,所以好好长大吧。”
“你很幸运,是个男孩,世界给了你很多选择。”
至少不会像女孩一样,被规训,被局限,被困在妻子和母亲的身份中,被绑在家里的厨房里。
“如果爱她,请记得告诉她,爱本身并不是过错。”
男孩不再抗拒这个建议:“我会认真思考的。”
“再见。”李智允起身让出空位。
男孩从空隙处跑开,只是离开前,犹豫着转身,冲她喊道:“再见,好心的医生,智……智允。”
他生涩艰难地喊出她的名字。
李智允笑着挥手告别,目送心事重重的男孩跑远。
“他是之前袭击小镇的恐怖分子,强奸当地妇女,留下的孩子。”noah在他们来之前,就坐在旁边看书,无意地听到全程。
“我猜到了,他的长相就告诉我,他是混血。”李智允背对着他,继续说着:“但大人的罪恶,跟他无关,他没有从这场犯罪中,得到任何益处,毕竟他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
noah支支吾吾:“我很抱歉,我听到了……”
“没关系。”李智允打断他的道歉,转身说道:“我的身世很多人都知道,我想,这个团队里,只有你和emily不知道。”
或许也有人之前并不认识她,但进入到有网络的地方,他们随时可以查询她的信息和新闻。
李智允在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他人异样的查探的目光。
可能因为他们是一个行动的小组,emily和noah一直都没有用搜索引擎,仔细阅读她身上发生的故事。
她无所谓地耸肩:“当然,现在只有emily不知道了。”
说完,她打算离开。
noah叫住了她:“智允,我可以叫你智允吗?”
李智允停步,转头狐疑地看他:“你知道我有男朋友吧。”
noah状似哭笑不得:“我觉得你更喜欢智允这个名字。”
那倒也没有,她曾经的本意只是区分生活与工作,但后面完全混为一谈了,她也无所谓别人如何称呼她:“你随意。”
“智允,你没事吗?”
“你说我的过去?”李智允思索片刻:“我好像在开解别人的时候,慢慢学会了接受。”
最后,她笑得灿烂:“好消息,我在与过去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