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下一程的路上,晚上吃完饭,李智允第一次弹奏起她随身携带的吉他。
永恒不变的月牙高悬夜空,清冷无情,她随心地弹起个人专辑中的《liar》,歌词写着主人公经历谎言,骗局,最后沦为骗子的故事。
平旷无人的热带草原上,曲调响起,由平静优美的和弦开始,一点点地铺展、渲染,转为激昂,却透着宿命般的哀戚。
“好耳熟呀,我似乎听过这首歌。”emily等人过来,坐到她身边。
emily好奇问道:“你在难过?”
“嗯。”李智允停下手指的动作:“emily,你说,科技不断进步,生产力和物质资料足以容纳所有的人类,同一片大地上,同样的生命却经历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答案就在那里,可是人们却视而不见,公平、平等真的如此艰难吗?”
思想启蒙过去那么多年,天赋人权的口号仍然闪耀着它的光辉,所有人都明白它们的含义,甚至他们如果愿意翻开书本,读一读人类的历史,还可以发现很多通往公平世界的路径。
国内的人们却主动给自己贴上各种标签,对垄断绝大多数社会财富的少数人视而不见,全身心投入到各种标签的对立仇恨中,如首尔人看不起外地人,男人看不起女人,工作族看不起全职母亲。
emily惊讶:“yunnly,你是社会主义者?!”
“或许是吧。”李智允耸耸肩:“欧美提倡的民主,现在不就是个笑话吗?美其名曰民主自由,但只能是自由的堕落,而非自由地向上层社会流动,这叫什么民主自由?”
noah跟着说道:“如果民主不是为了实现公平,只是从少数人的暴政变成多数人的暴政罢了。”
emily乐得拍掌:“哈哈哈,我们四个人的小组,竟然有两个社会主义者。”
李智允疑惑:“你们不是吗?”
amy摇摇头:“相较于宏大的课题,我更在意我当下的行动,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所以与其说我是个社会主义者,不如说我是阿德勒心理学的信徒。”
“阿德勒心理学?”李智允不怎么阅读心理学的书籍,但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她努力在记忆里翻找:“你说那个跟弗洛伊德决裂的弟子?”
李智允因为想要避开噩梦,读过《梦的解析》,但她并不认同弗洛伊德的观点,他将一切行为和创伤的内因都归咎于性欲,似乎人的大脑只是被荷尔蒙支配的机器。
但他的原生家庭宿命论,偶尔也能成为她逃避痛苦情绪的发泄借口。然而也只是借口而已,越是往后看,越是将当下的困境寄托在原生家庭上,越是感到无可奈何,因为没人能改变过去。
李智允之后提醒自己不要回头看,因为沉溺于过往,只会陷入到更大的绝望中。
amy:“是的,在阿德勒的视角里,人生很简单,过好当下的瞬间,解决三个人生课题,交友、工作和爱的课题就好。”
emily总结道:“可以称其为老好人心理学。”
amy反驳:“倒也没那么夸张吧。”
“那我们谈谈对信赖的看法吧,你们能够无条件地完全信赖他人吗?”
李智允和noah同时摇头,唯有amy点头肯定。
“比起在事情发生前就怀疑是否会被背叛,信赖更容易建立深厚关系,深厚的感情链接是我生存的必需品。”
李智允忍不住质问:“人性如此复杂又幽暗,你不害怕背叛带来的伤害吗?”
“这就涉及到阿德勒的基础理论了,区分他者课题和自我课题,我们只需要做好自我的课题就好了。
就像背叛与否的选择,是他人的课题,我们无法左右,如果遭遇背叛,尽管悲伤就好。但因为害怕未知的背叛,永远怀疑他人,最后我们都会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处境。”
很新奇的理论,李智允迟疑地皱紧眉头:“践行这种理论,amy,你是个很勇敢的人。”
amy笑意盎然,眼神温柔:“说说你吧,emily。”
emily:“我应该算更激进的无政府主义者,我看够了屠龙者变成恶龙的故事,权力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任何微小的权力都能异化,成为嵌固人的枷锁。”
“哇,看来大家都是少数派嘛。”自认为思想比爱豆职业更冷门的李智允,如此感叹道。
几人相视而笑。
话题最后,来自欧美东亚不同国家的几人,共同唱起一首大家都会的俄语歌《喀秋莎》。
李智允一边弹着吉他,给他们伴奏,一边加入合唱。
偶尔跑调的歌声,回荡在荒凉的旷野,其他人听见歌声,也笑着加入到合唱中。
一群浪漫主义者,毋庸置疑的理想主义者,在陌生的国家,忍受种种不便,战胜来自大自然和人类的危险与恶意,为不同种族的人提供近乎无偿的医疗服务。
他们在陌生的荒野,歌唱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国家,一个生于最崇高理想,死于最卑劣欲望的巨人。
李智允一直以来,都觉得孤独,她的理想在韩国说出来都显得可笑。
大家如此紧迫地追逐着荣誉、金钱和地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是社会唯一的评价标准。是呀,这个评价体系下,她毫无疑问是个胜者,但她内心的孤独从未消失。
她从小就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社会无人关心弱势群体,示弱毫无意义,求助声无人在意,笑贫不笑娼,向来如此。
年长者的帮助,往往意味着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她需要在这场交易中出卖身体、智慧或者未来。
同样性别,同样处境下成长的人们,无法相互理解,恨比爱更容易被接受,被践行。
早慧的李智允年幼时就洞察了社会规则,学会了沉默,也不再声张她幼稚可笑的理想。
她想在文学中寻找人生答案,但她却失望地发现历史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客体,文学也不过是一场巧言令色的表演。
于是,她跑到遥远的国度,追求世界的真实,她可能找到答案,也可能又一次失望而归。
但她在这一刻,不再孤独,原来她的理想从不孤单,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