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冉魏崛起
作者:芈黍离   苟秦最新章节     
    府堂间,两名仆侍动作轻敏地将即将燃尽的灯烛更换,小心翼翼退下。
    苟政在听完朱晃关于枋头之战的详细汇报后,沉吟良久,抬首时面上尽是唏嘘之态:“此战之后,天下何人不识冉闵?”
    曾经,作为石虎的好义孙,羯赵忠臣大将,冉闵在羯赵军中,早就闯出了偌大的声名,然而真正威震北方的,还得从石氏内乱,从他趁势崛起开始。
    到冉魏建立之后,冉闵也成为主宰华夏这片土地有数的“豪强”之一。世人皆知冉闵神勇难敌、当世无匹,然他的武力究竟有多强大,却始终没个定数。
    年初之时,石琨、张举、王朗合兵七万攻邺,冉闵千骑破之,那堪称是其个人武力的巅峰表现,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在真正贤能有识者的眼中,那只是匹夫之勇,并且众寡悬殊存疑,同时那场大捷只是保住了冉闵在邺城的篡权成果,对整个北方格局的影响还不明显。
    但此一次枋头之战结果,造成的影响就远不止于此了。冉闵之名,藉此将真正响彻南北,凡华夏苍穹之下,肉食者恐怕难有不知其名者。
    同时,通过三场战役,冉闵不只证明了他个人武力的强大,也向世人宣誓了他冉魏大军的强横。
    从白沟、内黄到长乐,三场战役,三场大胜,胜得干净利落,赢得风光漂亮。比起个人武力的表演,这种“集体”的强大,则更容易引发有心者的警惕与忌惮。
    比如燕王慕容儁,在得知枋头之战的结果后,是一日数惊,难以自安,甚至于平定中原的志向与信心都受到了影响。
    还是在与辅国将军慕容恪一番交谈之后,方才稍安其心。不管是否出于安慰,慕容恪对冉闵的评价依旧,匹夫之勇罢了,擒之不难,他能获枋头之胜,不是魏军有多强大,而赵军问题太多,赵将心思各异......
    比如还在建康“预备北伐”的殷大名士,得悉战况之后,立马熄了即刻进军的打算,原因很简单,北军依旧强悍,中原不易收复也,还当等这些羯赵余孽内耗到底,再作区处?
    有此一事,北方那些殷殷盼望王师北伐的士民们,又不知要等多长时间了。同为南方柱石巨擘,桓温看到的则是北方进一步撕裂、混乱、虚弱的本质,急于发兵,然而耽于东晋内部的反对、压制力量,只能愤忿难抑,继续等待,寻觅时机。
    至于苟政,他同样为冉闵的战绩感到震惊,比起冉闵在关东干下的大事,他从河东到关中,一系列战事也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了。
    杜洪之流,比之那些羯赵耆老宿臣,弱的可是不止一筹。不过,苟政却不能表现出太多的赞叹之情,毕竟冉闵可是他的杀兄仇人。
    因此,唏嘘之余,又故作激愤地骂道:“苍天无眼,竟让此贼逞威,冉贼强横,我何日方能取其首级,于兄长陵前告祭啊......”
    一番“动情”表演过后,苟政心中又真切地骂道:“冉闵啊冉闵,你光盯着张贺度、刘国等打,张沈、靳豚之流也值得你动刀?苻氐才是祸患呐!”
    苟政对冉闵没能将苻氐消灭,甚至有种耿耿于怀的感觉,即便不能擒斩苻健、苻雄兄弟,将之彻底击溃也好了,那么他就可以从容接受枋头集团中那些关西士族、豪强力量了。
    至于眼下的结果,苟政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与苻氐之间,只怕还免不了一番激斗。
    这几乎是注定的,不只是因河东之战结下的生死仇怨,更是因为生存空间而导致的根本利益之争。苻洪在时,苻氐或许还有一丝平定中州的可能。
    苻洪既死于非命,枋头集团又连遭重创,关东斗兽场更非苻氐所能久留。当然,放眼四围,倒也不是没有可供生存的去路,只不过有些前途,一眼便望得到尽头......
    唯有关中,是最契合苻氐的王业之基,而比起关东群雄,苟氏集团总是显得浅薄弱势几分,看起来要更好欺负一些,即便苻氐集团损失惨重,依旧有能力去拼上一拼。
    这一场枋头大战,总结来说,冉闵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获益者,三战三捷,彻底奠定了在关东的霸主地位。
    关东的形势,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过去那种冉闵一力抵群雄,冉魏时刻面临羯赵军阀合围群攻的局面也将一去不复返。
    这是属于冉闵的“英雄式”辉煌,冉魏也由此而兴,不管底蕴、后劲如何,比起“冢中枯骨”一般的石赵,诞生不足半年的冉魏政权,此时就如一轮初升的大日,冉冉升起,睥睨关东。
    毕竟,随着冉闵大量启用北方士族,充斥着“汉族”力量的冉魏政权,名义上代表着北方赵人的利益,其拥趸本就不少。
    然一直以来,首鼠两端者甚多,毕竟冉魏的处境,可一直不太好,面对着羯赵群雄的围攻,时刻有倾覆之危。
    但此战之后,情况大大不同了,其生存空间大大增强,大河南北,跨州连郡,曾经那些左右逢源的“汉族”势力,纷纷倒向冉闵,冉闵的诏令,第一次能真正出邺......
    战场上的辉煌胜利,带来的积极效果往往是显著的,冉魏勃兴之势既成,冉闵也成为北方“士民”眼中第一等的雄主。
    此涨彼跌,相比于冉魏
    ,石赵自是日落西山,行将就木。张贺度、刘国等人,单个拎出来,或许都不算太过强大,但他们也的确是末期石赵的中流砥柱。
    随着他们的破灭,不只使石赵从战略上失去了对冉魏的压制围攻优势,直接军力、实力的损失也是惨重的。自此而后,魏赵之间,攻守之势易也......
    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的河北,将是魏强赵弱、魏攻赵守的格局了。
    而枋头大战中的另一个主角苻氐,则在苻健的英明领导,氐军的坚决作战下,得到了及时止损的结果。只不过,这份结果,苦涩极了。
    作为十数年巢穴的枋头,落到了冉魏手中,即便从重围之中,将留守部卒解救出来,但在连番打击之下,苻氐集团的实力也大大折损,比之苻洪全盛时期,十去六七。
    苻氏子弟,氐卒精锐,效力士族,附庸民众,散溃者难计其数,须知,退到汲郡的苻氐,连军带民,扶老携幼,总计也就不到五万。
    巅峰时期的枋头集团,军民可有近二十万,而损失的部分,要么于兵燹中逃散,要么于战争中死难,即便苻健能够重新聚拢起一部分,也难恢复如初了。
    尤其是那些精英力量的损失,几乎是不可逆的,用元气大伤来形容苻氐集团的状态,都显得不够力度。甚至于,从表象上看,苻氐如今的状况,还不如河东时期的苟军,虽然很多事情,并不能仅从表面来看。
    而从巅峰到谷地的滑落,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如今这个世道,光怪陆离的事情太多了,兴亡之事也相当频繁,绝无定数可言......
    相比于冉、苻两股势力,看起来最为惨淡的,无疑是石赵了。说起张贺度、刘国、段勤等石赵军阀,如果他们能预先知道这场战争会是这样的走向,是绝不可肯趟这汪浑水的。
    但是,世上意料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对刘国等人来说,最大的一个想不到就是,冉闵围着枋头,忍着处肘腋间的苻健军的威胁,却把矛头指向他们这些人。
    枋头一场大战,决定性的战役战场却在上百里外的内黄、长乐,世上岂有这等战法,这是怎样自负昏头的狂徒才能做出的决策。
    归根结底,冉闵不是正常人,于是羯赵群雄,为苻氐挡了刀......
    “所有深入险地,冒险打探消息的探骑,都辛苦了,一应将士,悉赏,皆重赏!”堂内,苟政在思忖良久之后,恢复平日的从容,对朱晃吩咐道。
    “谢主公!”朱晃微喜,拜应道。
    苟政则就关东最新形势,继续做着交待:“关东的情况,加强盯视,有任何异状及形势变化,即刻来报!尤其是冉魏与苻氐,这两方皆是仇敌,势必不能放松。
    此番消息传递,延时甚久,关东纷乱,交通难续,是其实情,但还需设法克服,要经营出一条稳定交通线路,以供关东军情,及时西传长安。
    所需钱粮、人手,直接从将军府支取!明白了吗?”
    “诺!”随着苟政语气加重,朱晃也不由肃然,躬身肃拜道。
    “衡平!”苟政又唤道郑权。
    郑权:“在!”
    “传令河东苟武,让他小心戒备,当心苻氐,以防氐贼卷土重来......”苟政道。
    “诺!”
    夜深了,刺史府内,一片寂静,苟政顾不得对他满怀期待的郭娘子,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关东的形势,已经发展在一条高速的、激烈的、变化的轨道上。
    这无疑让苟政心中造成了紧迫感,平定雍秦,整合关西,夯实根基,这桩大事,再不能温温吞吞、安安稳稳地推进了。
    一味的求稳,追求准备充分、妥当,到最后,很可能错过关键的时机。此时此刻,苟政也有点怕,别等他雍州还未收复,关东便已平定了。
    今日崛起之冉魏,没准明日便轰然倒塌了,这并非没有可能!
    自己必须得改变思路了,没有永远正确的策略,只有当其时、适其势的决策,有些急于求成,有时候也是顺势之举。为了大局考虑,有些隐患与问题,在一定限度之内,也是可以容忍的。
    经过苟政的重新思考,也基本奠定了接下来苟军攻取雍秦的策略。大抵不过,囫囵吞枣,狂飙急进,先把地盘占了再说,而后慢慢消化......
    这一夜,苟政注定是睡不着的,活跃的思维,让他精神格外清醒。起身信步闲庭,不知觉间,便漫步至东院之内。
    点点微光自一间房中散发出,映在窗棂上的,是一道读书的影子,苟政回过神来,面带笑容,立刻走近前去。眼下刺史府中,只住着唯一的外客,祭酒薛强。
    苟政此前发表了这样一番言论:我得薛威明,如鱼得水,延居于府,以便时时请教。这一点,很刘皇叔,也将薛强在苟氏集团中的地位,一下子凸显出来了,毕竟上上下下,能得苟政如此特殊对待的,除了建威将军苟雄之外,就属这初来乍到的薛强的。
    苟雄是亲兄弟,苟氏集团的原始股东,地位摆在那里,没人敢不服。但薛强就不一样了,得到苟政如此亲近,几乎堪比子房、孔明,苟氏的文武臣僚们,难免拿着放大镜看薛强。
    质疑与非议之中,薛强却安如
    泰山,似乎并不为外物所影响,每日照常“上班”,苟政这边有咨询,有问必答。除了给随他西来的部曲,讨要了一批粮械待遇之外,再无任何要求,也无主动进策。
    薛强的这种表现与做法,对旁人来说,或许就是高深的表现,完全一副高人的模样。但平心而论,在苟政看来,却多少有些矜持,是疏远,以及并非真心归附的体现。
    一般的人才,苟政可以不当回事,但以薛强的见识、韬略与才情,却由不得他不重视。毕竟,薛强是苟氏集团发展至今,唯一一个可以同苟政在战略大局上进行深入探讨的人。
    如果可以,苟政甚至愿意引为知己,这自然只是一厢情愿。不过,苟政从未把他这种不愉乃至不满表现出来,态度上对薛强更加尊重,行为上也更显呵护,那些讳言的情绪,则深深埋藏在心底。
    薛强的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当苟政出现在门前时,他立刻便察觉到了,跣足出迎:“拜见明公!”
    “免礼!”
    “明公请!”
    “......”
    房内落座,薛强拱手问道:“不知明公夤夜来访,所谓何事?”
    “确有一事!”看着薛强,苟政嘴角衔着春风般的笑容:“才收到探报......”
    苟政仔仔细细将他从朱晃那里得到的枋头战报,给薛强转述了一遍,说得其表情直拧。讲完之后,苟政理了理袖子,语带玩味地问道:
    “枋头大战之后,冉魏崛起之势不可避免,犹如日中天,河北群雄,难缨其锋,即便燕兵南下,也未必是其对手。威明如今,仍觉得,燕国会是关东争霸,最后的胜利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