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临目光腾起了杀意,他盯着金辞仲身后的大司马,那张总带春色暖阳的脸,此刻却布满从未有过的寒光,恨不得上前将此人撕碎……
可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此刻白墨却如厉鬼索命般,扼住了他的脖子,而围攻的十几人,在白墨撮住序临的瞬间纷纷击倒在了数丈开外。
白墨如何弹开十几人,无人看清,他又是如何朝序临而来也无人看清楚。
甚至他为何会不抓离他更近的几人,那少年离他是触手可及。
可他就是这样,带着极强的怨念朝着序临袭来,然后死死的将序临单手举了起来。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从一开始,白墨想攻击的人——就是序临。
白墨浑身怨念暴涨,三色瞳孔更甚,将那张白玉般的脸,衬得几近透明,全无血色。
“银楚宸…….”南擎空失声大喊一声,转而又惊愕地看向白墨,“白墨姑娘,你…….你不能杀他。”
南擎空心知,按照目前的情况,银楚宸存活的几率不大,他与白墨对手,便知对方有多强,也知道白墨手中撮住的银楚宸没有魂元。
自灵云崖一战之后,南擎空只知道银楚宸在那一战之中受伤,却不想会伤得如此重,如今连半点魂力催发的波动都探查不到了。
后来,他听说逐月宫大告天下,逐月宫新任宫主乃银楚宸,且前任宫主仙陨,不日在逐月宫为前宫主狐千媚设灵,并请零界众修扶灵。
当时南擎空就十分不理解银楚宸的做法,以他戒日在零界的名声,只怕听到他继承逐月宫宫主一位时,众多修士都会上逐月宫逼宫。
事实也是如此,各地一听到杀害天阁阁主的凶手,竟然有恃无恐地接任逐月宫宫主,一时,昭和一带集结了许多能人异士,就连猎魂人,也都加入声讨银楚宸的队伍中。
南擎空在得知银楚宸大告天下他继任宫主一事时,就认为此举很愚蠢,此刻,看着毫无魂元的银楚宸,就更叫他猜不透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没有时间允许南擎空去揣摩,被人操控的白墨只要手上稍微用力,银楚宸就会命丧当场。
众人皆束手无策,南擎空只能再次尝试着刺激白墨,强调道:“你不记得了吗?在魔域,银楚宸与你……你们是同伴。”
白墨本该除自己主人以外的声音都听不见,可当他听到银楚宸这个名字时,瞳孔竟颤了下。
但也只是颤了下,手中的力度并没减弱,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怨念,宛如一朵芙蕖坠入地狱后,被红莲业火焚烧而化出的滚滚黑烟。
序临无力反抗,始终注视着白墨的脸,想要对白墨说话,可是喉头太紧,即便他双手用尽全力,也掰不开脖子上的那只手。
“哼哼哼…….没用的,如今他只听我的……”一侧大司马阴恻恻笑道。
淮天玄见自己宫主被白墨如此拿捏,虽在短时间内想不出,曾叱咤风云的人物,为何失了魂元,当下也容不得他想这些,眼看着宫主就要命丧当场,当即对着罪魁祸首不耻道:“阁下用这等邪术,就不怕遭天谴吗?”
大司马似乎被这句话逗笑般:“天谴?零界有天?”
“的确没有,若有天,又怎会有你…….崖茂。”一个沉沉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竟是红叶 。
他眉眼携霜,朝大司马缓步行来,左手长袖空空,随风轻摆,身长挺拔至极,似乎手臂处的空柔,只是为了削弱他原本的刚毅。
看不清容貌大司马,那张脸上只有一团黑气,不过却能看出他身体还是僵了些。
红叶站定在白墨与序临面前,阴鸷的目光落在白墨身后的大司马脸上,冷声道:“千年前我救你一命……是个错误。”
千年前他自雷骷外,救下奄奄一息的崖茂,救下后,又与他相处过几日,姑且觉得还能做个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当时的崖茂尚且还有良知,还懂感恩……苦苦哀求他留在安民镇数日,也好报他的救命之恩。
却不想,千年之后,竟是个灭绝人性之徒!
崖茂霍然大笑,声音却难听至极,似乎白墨扼住序临脖子的同时,也扼住了他的,涩然道:“的确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我又怎会有戒日光景。”
这话没有半点感激之情,甚至隐隐还能觉出有一股怨恨之意。
红叶抑制住内心的怒火,质问道:“安民镇上,你的儿子尚在四处寻你,而你却躲在此处做尽坏事,成了一个丧尽天良的大魔头,你做好一辈子不见他了吗?”
崖茂突然暴喝道:“住口,谁要你提他的……我不许你提他。”
他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人了,那个人的一切早已被他抛弃,他如今是大司马,可以报复一切的大司马。
红叶沉默片刻,看向序临,道:“……放了他。”
崖茂却突然一掌拍在红叶心脏处,南擎空与淮天玄同时出手相阻,却被一股魂力击退。
白墨一手抓着序临,一手朝着要攻击崖茂的人发出了一道魂力,好在两位都修为不凡,躲闪得快。
可是红叶却被一掌震飞数丈,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我放了他,谁又来放了我?”崖茂森然道,朝着红叶倒地处,一步一步走去,“千年来我所经历过什么,你不懂,你……没有资格叫我放了谁。”
若上天对他有过半分仁慈,他又何至于走到这般田地,他曾也努力想做个平凡的人,可是那东西不肯放过他,即便他三番四次的逃跑,最终都还是会被抓回来。
后来他有了家室,那东西就拿他妻子与儿子的性命要挟他,如此歹毒,逼他绝路,他一个凡人怎能奈何!
“离叶居上,是不是你们?”
红叶勉力站起来,狠狠擦拭了下嘴角,抬眼看向走来的人,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
他之所以不单单针对崖茂,而是用“你们”,是因为就他端端受下的这一掌来看,崖茂的魂元根本不足为惧,以他的魂元级别,别说操控摄魂鞭,只怕在钵盂之巅上,想要调动魂力都难。
更何况,与银楚宸在离叶居对招之人,还身受银楚宸神武奈何一击,这人最后在灵云崖出现过一次,他亲眼见过此人的强悍,根本不是崖茂这种级别的人物。
崖茂已走到红叶前,狰狞的面具上,眼眶处是两团赤红烈焰的业火,端端对上红叶凌冽的目光,道:“……不错,要卸掉银楚宸一臂,就必须先要毁了你。”
红叶眼中突然暴起前所未有的愤怒,额头青筋与眼珠上的红丝一样醒目,他伸手就要去揪崖茂的衣襟,却不料整个身子被白墨突然击来的魂力震飞。
红叶撞到身后石壁上,弹回时,再难站定,单膝跪地才强撑住身子,看着白玉上滴下的几滴血珠,他深知近不了崖茂的身,胸间几个起伏,才暂时压下内心的冲动,恶声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知道了又能怎样,你连我都动不了……连百君不二世,都听命于我,将整个天阁拱手相送……你又算什么?”崖茂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眼前红叶,没有半点旧情可念,狠绝道,“若不是忆苦那老儿横插一杠,尊主早已打开结阵……不过没关系,忆苦即便封印天阁,也挡不住零界的覆灭。”
红叶却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的是这也太荒唐了,他所救之人居然是后来杀他爱人,杀他挚友,杀他,乃至毁灭零界…….的恶魔。
太荒谬了,他突然讥嘲道:“…….报应不爽……自食恶果。”
在不久前他还在因上夜上尊为一个妖魔徒弟所累,而觉得荒唐,可他救一恶人,恶人杀了很多人,而最惨的是他,在这一刻觉得他比上夜上尊还可笑。
他要是还能善终,还能全身而退,那才是没有天理,来自地狱的恶魔,是他放出来的,理应先撕碎了他才对。
原来所有事皆有因果,他在千年前,亲手埋下了一颗恶毒的种子,最终这株毒株荼毒了他所有亲近的人,也毒尽天下人。
那株毒株有罪也罪大不过他,他才是罪大至极,永生下落化生道也不够赎罪。
“你不该救我…….你救了我,” 崖茂恶毒道,“我便要杀尽天下人。”
说着一脚再次将红叶踢飞出去,脆生生撞击在,睡狐后脚处的青玉石壁上。
睡卧狐狸在颤抖,不会醒来……
红浪火岩在沸腾,不会停歇……
天空已尽染成火,热浪蒸腾下所有人,流淌的却是冰冷入骨的冷汗。
红叶失去了知觉,无人知晓他是死是活,因为谁也来不及关心他。
“杀。”
就在这一刻,众人听见序临闷哼一声,白墨已徒手击穿了序临的胸腔,五根带血的指甲自序临背后穿出。
序临看着眼前人,在他还有一丝力气时,还不忘朝着三色瞳孔的白墨挤出了个笑容。
很淡也很轻,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带着四季明媚的光,他本来就很俊美,本就是骄阳之子,一笑能动春风,一瞥能望秋水。
但他最动容的笑只给了一个人。
可惜,无论前世今生,皆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白墨木然地收回手,能听见指甲划过鲜肉的声音,能听到鲜血喷涌的声音,也能听见序临最后的一声叹息。
白墨松开了手,序临霍地倒地,在身体跌入地面之时,化成了数不尽的银粉。
银粉似乎不甘就此沉沦,围绕着白墨,银光闪闪,耀眼璀璨,一时淹没掉了他周身的黑烟,是光,是能驱散一切黑暗的光。
随之掉落在地的,还有一对银铃,发出了一声清脆金石声。
白墨站立在银光之中,面容诡谲,眉眼处却微微收拢了下。
风在吹,银粉在飞,周边的人都惊恐万分。
有人愕然,有人大叫。
但这些都进不了白墨的耳目,他只听到那清灵的银铃声,他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像还在梦中,耳边传来银铃一声……一声……
他在找……找发出声音的地方。
一侧崖茂身子一僵,愕然道:“这不可能……”
噬血渊不可能有人能挣脱,为何眼前的女子,垂眸看向了地面,他没有发号施令,她就该站着不动。
白墨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处,他缓缓上前一步,脚重千斤,只一步,他已用了好大力气。
崖茂狠厉遏制道:“不许动,我叫你不许动。”
两步……
白墨听见了那句“不许动。”
可是他就是在意地上那对银铃,那是他在黑暗之中,唯一能看见的东西。
他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家伙,怎么会听从那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何况那声音还相当地刺耳……
他像是在泥潭中前行,拼力拔出一只深陷泥潭中的腿,终于又朝前去了一步。
三步。
银光跟着白墨也朝前了三步,那对银铃终于在他脚下,他觉得那东西他好像见过……他要拿起来……
但是他身子动不了,怎么办?
动不了!!!!
白墨直愣愣站在银铃边,三色瞳孔,面无表情,谁也不知他被禁锢在躯体之中的灵魂,在拼命地挣扎呐喊,他要出来,他不要被关起来.....
这时,南擎空首先反应了过来,红了眼,如受伤的野狼,朝着欲要发号施令的崖茂扑去,紧随着妖灵中的那少年,血饮,淮天玄.....
所有站在白玉圆盘上的人都朝着崖茂扑去。
他们都已经清楚只有将他制服才能阻止一切,崖茂一时对付这么多人,自是不敌,复又对白墨施令道:“杀了他们……”
白墨身体一动,缓缓朝着崖茂转去,可就在此时,地上那对银铃无风自动了圈,脆生生的响声,再一次阻止了白墨的脚步,白墨又转过头来,双目三色没有神情,却是死死的盯着地面的银铃。
“杀了他们……”崖茂暴喝道,已是腹背受敌,话音未落,胸腔正端端受下南擎空一掌,吃痛间,勉力催出魂力将身后三人的攻势挡下。
白墨在挣扎——灵魂与躯壳在挣扎。
银铃又兀自在地面滚动了一圈,似乎在召唤他。
可身体却被崖茂的声音牵制着,让她动弹不得。
最终,白墨的脚尖慢慢调转了方向,朝着银铃。
崖茂没想过她当真不听从他的指令了,两声号令之后,再没有机会,重新召唤白墨,已被围攻得无暇顾及其他。
白墨并没有弯身去拾脚尖前的银铃,除了目光落在脚尖处,始终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像是被定格住一般。
突然,他身体四周的银光,汇聚成了一条光带,在他身侧绕了几圈后,朝着地面那对银铃而去,银铃被光带带了起来,缓缓悬浮在他眼前。
那对银铃上,有山川水月,两只狐狸追逐在云海之处,甚是欢快。
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笑声,很好听……
是谁?
谁在笑?
“师姐……”
“师姐……”
那声音很好听,他听到过。
是谁?
“以后都不会走散了,是不是很高兴?”
谁在说话?
在给谁说话?
“只要我们一人一枚灵结在手,走到哪里都能感知到对方。”
究竟是谁在说话?
白墨在黑暗之中快要发狂,他只能看到那对发光的银铃,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不要!”
“不行,你一个,我一个……我们就永远不会走散了。”
“不要就是不要。”
白墨的手,痉挛般动了下,在这一下的同时,崖茂霍然倒地,被众人制服。
南擎空首当其冲喝道:“快解除她身上的血咒。”
崖茂那张烟雾遮面的脸,腾起两团赤红如下方红岩般的火焰,癫狂道:“此咒……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