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姑整个人变得枯槁蜡黄,看上去一下老了十岁有余,加之本来就弱小,看背影更像是一个瘦弱无肉的老欧。
她浑身发着抖,满眼皆是惧色,看到白墨后,更是惊恐万分,似是看见凶兽厉鬼一般,连忙将眼神避开,身子抖得更厉害。
这时淮天玄问道:“学子为何事求见?”
乔姑霍地跪在地上,朝着淮天玄磕了三个头,颤声道:“堂主、堂主……此事与白……白墨无关,实乃是我那些姐妹,在外惹下的罪孽,我本想带她们躲进麟凤堂,就能躲过那人的追杀……却不想还是被他找到了,”乔姑跪在地上卑微至极,又连连磕了几下头,“求堂主宽恕……”
原来乔姑与那六名惨死女子,自小就认识,他们一同上天阁定魄,可惜后来唯独只有她一人被揽星宫选中。
几位姐妹感情甚笃,常年也有灵信来往。
当乔姑成为揽星宫小主身边的红人后,她便想着将几位好姐妹,安排进揽星宫下的灵云城中,凌水泰府去做事,如此,她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就在几个月前,乔姑先将几位好姐妹,安置在灵云城的一个客栈中,吃穿用度皆由她照应,想着等到她打点好一切,就来接她们去凌水泰府。
可就在这期间,她们其中一个叫鱼儿的姐妹,遇上了一位修士,两人一见钟情,不久后鱼儿便将此事告诉几位姐妹,并决定与此人厮守终身,不打算信守与众位姐妹不离不弃的承诺了。
当时众位姐妹对鱼儿很失望,更是埋怨不已,他们几十年的情谊,居然比不过一个刚刚认识几日的男人,而且他们曾信誓旦旦,一起发过血誓,不论遇到什么,她们都要永远在一起,若违此誓千刀万剐。
原本亲如血亲的姐妹,突然变了嘴脸,纷纷表示不同意,既然一起发了血誓,那死也要遵守。
鱼儿苦苦哀求,也得不到众姐妹的一丝松口,平日里喜笑开颜对自己说:你幸福我就觉得很开心的姐妹,说要是谁欺负你,我第一个跑去给他拼命,因为咱们永远是最亲最爱的姐妹……
可如今,最亲最爱的姐妹竟变得陌生无比,目露凶光,一脸的狠戾……
当她们从失去理智中醒来,鱼儿已倒在血泊之中,她们扞卫了她们之间的血誓,以鱼儿的性命,作为他们之间友情不可动摇的基石。
从此她们再也不会分离,至死……骨血之中都浸着相同的罪孽,即便共赴黄泉,她们也是分不开了!
当乔姑自揽星宫下来时,悲剧已定,众人已经将鱼儿的尸体草草埋掉,但是此事却没有结束,那位修士还是找到了鱼儿的尸体,并在鱼儿尸体前立誓:汝身之痛,定如数奉还。
乔姑也为鱼儿的死感到心痛,痛斥了她们一顿,但终归姊妹情深,还是选择原谅。
恰巧正在此时,她的小主狐凌白枫,吵着要进麟凤堂,她便利用揽星宫的威望,打通关系,将几位姐妹弄进了麟凤堂。
麟凤堂上空设有结界,里面管制又严,那人绝对没机会下手。
本想着在此躲避十年,那人复仇的戾气就会随着时间淡去,但是好巧不巧,遇到麟凤堂撤掉锁灵咒之时,正是她找几位姐妹帮忙收拾白墨的时候,却不料也是那人趁此潜入麟凤堂寻仇之日。
说到此处,众人皆是哗然。
淮天玄本有着一双洞察世事的眸子,此时也露出了一丝愕然,沉声道:“你所说可属实?”
乔姑早已泪流满面,双手高举:“若是堂主不信,大可赐我一枚真言果,不、十颗,我愿意服下十颗,再将此事重述一遍。”
听施却质问道:“为何那日不说?”
乔姑尚未回答,就见门禁匆匆跑来,拱手对听施禀报:“考煌五旗门来人。”
因麟凤堂已设立了结界,没有麟凤堂的通令谁也进不来,故而听施交给了门禁一道通令。
门禁将那一身金光鳞甲的士夫子引入飞羽阁,士夫子先向霍金四拱手一礼,后才对一侧的淮天玄,不咸不淡地行之一礼。
霍金四直截了当道:“可是门主命你送册令来的?”
“正是。”那士夫子将一个木槿小盒双手递给霍金四,“门主亲自设了禁制,唯有副首大人才能打开。”
霍金四接过,打开木盒,取出了里面的金龙暗纹的小册,又将木盒递给来者,并示意他退下。
霍金四只随意打开看了一眼,确定里面有字后就又给合上了,先是朝白墨看去,眼神之中带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胜券在握,又生出了些狠戾,似乎就等着自己亲手撕下对方的面具,任何人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定要叫这只狡猾的狐狸原形毕露。
白墨面色不改,可心却已提到了嗓子眼,看来,这一次他的身份再也藏不住了。
该死,周边这么多厉害的人,他第一时间想要逃跑,可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绝对跑不掉。
只希望,还不到最后一步。
还不到松口的时候。
在座各位猎师均是修真之人,本不擅长处理这等事,但是人命出在麟凤堂,他们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偏偏此事是个人恩怨,乔姑又亲口承认此事,即便五旗门无人在此,麟凤堂也会将此事上报给执掌司。
这件事涉及到修真人士,执掌司也必定要上报给五旗门来彻查,这样看来也算是省去了不少环节,当下麟凤堂只需协助五旗门办案就是。
霍金四将手中小册交给听施。
听施接过,立即展开一一对照着,不多时,原本肃冷的神色一动,随即抬头对上白墨。
白墨双手不自觉地捏紧,那种谎话马上就要被拆穿的感觉,当真像是被绑上刑台,就等着宣判处死,然后是刽子手祭刀挥下。
这个时间段太痛苦了,他不想被宣判死刑,可现在听施的嘴,就如刽子手的号令,在一张一合下,便能决定他是生与死。
下一步会怎么样?
即便此刻他吃下真言果,也是一件不能让人信服的事情,他的身份即将暴露,会不会查出他是人族,自己又该如何做,才能在这种死局之中翻身?
白墨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无意识地朝着银楚宸看了去,银楚宸却完全没有朝他这边看。
这家伙此时在想什么?
心念百转间,扭成一根麻绳的思绪,霍地一断,居然让他突生出一招,破釜沉舟的妙计来。
“白墨学子属昭和苍梧山,年岁单百已过,孤女,因家父乃门主故人,门主便赐予一枚推荐令与故人之女,望其历练一番学有所成。”
听施将小册上的两行小字,不带停顿地读完,抬眼看向众人。
“爷的……”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见,白墨本已想到了应对的妙招,却不料来了这么一个大反转,这本应该是值得他庆幸的事,算是逃过一劫,可他在脑子回氧之后,整个人却是从头到脚又瞬间凉了个透彻。
这个人存在,不但存在,还与自己撒的话无缝衔接住了。
他还来不及深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霍金四突然风一般的朝听施冲去,再一次夺过听施手中的册子,比上一次发觉册子无字时还要惊愕。
一字不错,扉页上的白墨噙着笑,霍金四只觉得那是在嘲笑自己,顿时将手中册子合上,双目已是赤红一片,怒意也将那张粗矿的脸涨的通红。
这画像皆是镀了灵气,鲜活如镜中人,与眼前的女子一模一样,绝不会看错。
那么所有的学子都已核实身份,那柏山的令牌究竟被何人利用?他接着翻阅册令,找到柏山一栏。
“柏山,与考煌城西街柏府,年岁单百已过,长子,此人聪慧心怀大志,柏家乃集福庇荫之辈,特赐推荐令,望其得偿所愿。”画像中的柏山正气凛然,端正之姿倒与他平日德行相差甚远,殊不知此人本就极擅长于伪装。
霍金四怒目圆睁,突然觉得有点犯晕,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诡异的事,讥讽道:“哼,什么秘药,真言果……这又做何解释?这究竟谁在撒谎,若无人撒谎,我之前的册令为何被人调换?那柏山的令牌又为何从麟凤堂返回?”
听施也是满心疑惑,真言果不可能有问题,所有学子也都排除在外,那么那位柏山的令牌又被何人所持?
此时白墨心跳得笃笃作响,这是他五感之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声音,他居然当真是麟凤堂学子,应该说他占的这身子,当真是麟凤堂学子。
而柏山亦在名册之中,所有学子皆服下过真言果,也一一排查过,那么混在其中的另一人究竟是何人?
天下不可能真有这等巧合的事,这比中国体彩都难的概率,他一下一撞就撞一山,连名字都给蒙对了?
白墨觉得自己此刻一定不能开口说话,不然只怕心脏会顺着喉管直接蹦出来,然后弃自己而去。
他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跳过这些巧合去思考,那女子是麟凤堂学子的话,那她的令牌此时在哪里?
柏山的令牌的确是自己偷的,他顶替了柏山,那一定有一个持着自己这副女身的令牌混了进来,他不知什么缘故进入到了这副女身身体中,那这身子原本的魂魄又去了何处?
难道已经被害……
若是如此,那他现在顶着这样一张脸,岂不是很……危险!
顿时内心一片惊涛骇浪,在脑海中将他自来到这里,所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
为什么会被银楚宸所救?
被偷袭后醒来,为什么偏偏在猎户村,而不是别的地方,偏偏是可以让他轻松查出麟凤堂的地方?
那个柏山当真是巧合吗?
这人偏偏是麟凤堂的学子……若不是,那又是谁在引他进入麟凤堂?
还有……那六名惨死的女子,表面上看似和自己没关系,可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是欺负自己的那几人?
此刻白墨一个头两个大,本来以为做贼的就他一个,不承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的身子守不住,此时自己占着的身子又危机四伏。
他本以为自己来到这里不是多大点事,或者就是机缘巧合,正如他悄悄地来,也能悄悄的回去,可当下他这般境地,事情远比他想的复杂,他又怎能安然而退。
他来此处犹如“新生儿”,他是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他,这样的情况下谁会知道他的存在,谁又会与他有仇。
他不由得想银楚宸与他又有什么仇?他对自己动手的动机又是什么?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他居然又对上了银楚宸的脸,看着那半张露着疑色的面具。
“不可能……绝不可能……”
白墨的思绪,突然被暴走的霍金四打断。
只见霍金四在大殿中,来回踱着步子,说着还不忘将自己那本,被调换的小册拿了出来:“这册子被调换一事千真万确,当时你不是也瞧见里面只字未有。”他指着听施说罢,又将手中小册展开给大家来看。
这一看众人神色皆变,听施上前接过小册仔细看过,居然与之前门主送来的字迹和内容一模一样。
霍金四顺着听施的目光,对上小册上的那一刻,更觉得荒诞,他几乎开始怀疑人生。
“怎、怎……么可能,明明之前……什么都没有的是不是?”他惊愕的问一侧同样惊愕的听施。
之前听施也瞧过这小册,当时的确是只字未有:“会不会是又被调换回来的?”
霍金四立马查看了下手中小册,遂而笃定道:“绝无可能,这本便是我之前取出那本,里面因我愤怒折过的痕迹尚在,”说着便指着册子上的一道折痕,“若是调换回来那人根本注意不到里面的细节。”
可若是没有被调换的可能,上面的字又怎会突然消失,再又突然出现?
没有办法,淮天玄只好再次命丁末学子集合,这一次不用服食真言果,只需要两本名册对照点名即可。
可不曾想,这一次全部对照完毕,竟然与之前的完全相同,再一查五旗门这次带来的令牌,居然比册令上的少了一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一目了然,只能解释五旗门办事出了纰漏,收回去的令牌与令册不同而已,而麟凤堂收纳的学子却与令牌相等。
霍金四绝不相信自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用性命作注,他也可以肯定这件事定有蹊跷。
他又拿着小册,与锦盒中的令牌查对起来,一字一字地看,一个名额一个名额地数,两遍过后,仍查不出破绽,气得简直恨不得生吃了小册。
暗骂一声,究竟是何人,用移花接木这等手段,戏耍到金龙旗头上,简直可恶至极。
此次前来倒像是他们金龙旗无事生非,反而还搅得麟凤堂出了大乱子,他发誓,绝不会放过此人,待他返回金龙旗,定要将此人揪出来,一雪戒日之耻。
可当下两本小册一模一样,实属不可辩解,只能先咽下这哑巴亏,连忙拱手朝淮天玄致歉道:“实在是抱歉,此事乃手下人办事疏忽,这才搅扰了麟凤堂,还请堂主原宥。”
淮天玄神色无甚变化,这事若要追究,最终也只能责怪五旗门办事不力,至于麟凤堂内的命案,皆有前因实属防不胜防,想来还是尽早将这一行不速之客打发走才好。
于是随便说了几句无伤和气的话后,便下了逐客令。
这头,满殿的人似乎都觉得荒唐至极,这几日之事太过戏剧,犹如晨露戏盟,荒诞不经。
唯有白墨心中明白,事情并非真相那般,目前,麟凤堂中至少有两个身份不对之人,一个是偷了柏山令牌的自己,还有一个是偷了自己占着身子的令牌的人。
只是猜不到,那人究竟有何目的,又是否对自己不利,不过无论此人想干什么,白墨也决定,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场闹剧引发的血案终是需要麟凤堂给个说法,堂主传音至灵云镇的执掌司询问了下乔姑口中所说之事。
果不其然,乔姑并没有撒谎,但是执掌司并没查出那修真之人为何人,只是按照乔姑的交代,找到了那凶死的女子墓碑,上面还留有用魂力所铸的几个血字“汝身之痛,定如数奉还。”
惨案终究是在麟凤堂内发生的,逐月宫依旧下令拂月八子中的风与泽两子,下界协同五旗门追查真凶。
由于乔姑在麟凤堂违反律规,处以遣离麟凤堂,终身不得返归,并由揽星宫宫主亲自派人前来,押解乔姑回宫领罪。
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虽然表面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