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四娘太饿了,也有了随天意的想法,如果真有毒,那就死了算了。也不管冷热,拿进来就狼吞虎咽,先把肚子填饱,有了力气,才去灶厨烧热水解渴。
直到吃饱喝足有了精神,她才定当坐下,等了半天,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就是没毒,也不去想到底是谁送的饭来,发起呆起来,年前,她对自己说年后回榆林老家的,是就这么走了,还是临走之前再见见阿姐……
公主生子是件大事,苏言礼一家不得不全家出动,不管是去探视还是洗三等事宜,所有礼节一个都不能落下,忙得热火朝天。
忙着忙着,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苏言礼已经带着妻子去尉州县当值去了,只留下了几个孩子看灯展。
在古代,像上元节、社日、赶集这种人多的日子,拍化子特别多,即便在皇城御街上看灯笼,苏若锦也很担心,一直跟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叮咛嘱托,“不能乱跑、乱挤知道吧,外面坏人很多,小心被抓了去,就再也看不到爹娘子。”
苏三郎不以为意,“阿姐,我都多大了,再说了,我从四岁就开始练把式,一般人早就不是我的对手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四郎跟小妹的,让你有时候跟瑾哥哥一起猜灯笼。”
苏若锦:……这小子咋油盐不进呢?
瞪了眼,“大哥带着四郎,我带着小妹,你管自己就行。”
“嘿嘿……”苏三郎调皮一笑,“真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
兄弟姐妹五人一起收拾,吃了早晚饭,吃过后,三泰派的马车也到了,花平也架着苏家的马车一起出去,往御街去看灯笼。
宁七郎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放在别院的小叫化子不见了,那个看别院的浦婆子被他发卖了,但人找不到了,卖了又有什么用,所以见谁都没一副好脸色。
宁宁偷问他小厮阿朱,“怎么了?”
阿朱那敢说,摇摇头,“不知道。”内心却道,那小叫化子跟主子没要到银子,怕是逃走找下家了。
杨四娘不敢去相国寺乞讨了,她游荡在阿姐巷子周围,悄悄关注着阿姐,没想到阿阻经常被婆母骂,日子过得简直鸡飞狗跳,有好几回她都想把阿姐拉着一起逃回榆林。
开始,杨大娘没注意巷子周围多了个小乞丐,更不会想到这个小乞丐是自己妹妹阿容,直到她提着篮子偷偷躲在墙角哭泣,小叫化子张开手心,露出几个铜片,一角碎银子。
她惊诧的抬眼,“你是谁,为什么要给我钱?”
杨四娘朝周围看了眼,这是个避角,周围都是树,一般人不到这里来,阿姐伤心时大概经常来这里哭一会。
听到声音,杨大娘杨碧云吓一跳,“阿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杨四娘叹口气,把人又朝角落里拉了拉,小声说道,“阿姐,上次我骗了你,我并不是跟什么车队过来京都的,当然,开始是偷偷跟着车队一起来的,可是没多久我就被别的叫化子骗了钱……”差点还被骗卖到窑子里,幸好她机灵逃了出来,当然这话是不敢跟阿姐讲的,她只挑好的讲。
“就这样,我一路到了京城,去年在东山书院乞讨了一段时间。”
“你去哪边干嘛?”
“我想见阿锦。”
“阿锦?”杨大娘想起来了,“他爹不是在京边做县太爷吗?你直接过去找她就是了?”
“我……我没脸见她。”杨四娘又说了假话,而是发现有人跟踪她,她不敢随意见阿锦。
杨大娘叹气,“阿容……”她很想说自己拿点钱给她,让她赶紧跟车队回到娘身边,可是现在,年前她把身上唯一的金钗当了,已经没钱给妹妹当盘缠回榆林。
突然,她拽住小妹要往家里去,“我跟婆母说,让你住在家里,然后阿姐给你找门亲事,你就嫁在阿姐周边,咱们姐妹好有个守望帮衬。”
从正月初三,她出了那贵公子别院,在街上乞讨到现在,大部分时间就在姐姐的巷子周围,姐夫唐家过的什么日子,她一清二楚,就是最底层的贫民,天天为钱发愁计较,一地鸡毛,连她乞丐的日子都不如。
乞丐还有自由呢。
“那你……”杨大娘也意识到婆母肯定容不下妹妹,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杨四娘看她疲惫苍桑的心疼,再次把手中的钱塞给她。
杨大娘跟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阿容,这些钱哪来的?”
京城不比别的地方,高门大户、豪门商贾多,到这些人门前乞讨,遇到喜事的,很容得到几文钱,特是是现在过年时节,有些商户开门营业撒铜子,甚至有些东家过来时,遇到他这种讨喜的小乞丐随手打赏银角子,她手心里的一块银角子就是某大酒楼老东家过来看到她长得喜庆,让下人打赏了一个银角子。
“姐,你拿着吧,等下,我再到大街上转转,说不定又遇到酒楼、绣坊等开门,又有铜子拿了。”
杨大娘怔怔的看着阿妹,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会这样?她们杨家也曾是富足的官户人家啊,她们也曾是闺中富养的千金小姐啊,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竟要靠乞讨过日子。
杨四娘见阿姐又哭了,搂住她,“阿姐,等我回去,我让娘过来接你,咱们以后一起过日子,再也不要受唐家人的气。”
“不要说胡话。”杨大娘醒过神,要把钱塞回给妹妹,被杨四娘逃了,她朝姐姐摆摆手,一转眼消失在巷子尽头。
“阿容……”
叶怀真从去年年底离开苏家与探察司的人一起追踪乌拉草头目——苟纯文,一直到正月十五,仍旧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她站在沈先生面前回禀:“真是奇了,京城里一点痕迹都没有,找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沈先生也头疼,“今天晚上是正月十五,整个京城老百姓基本上都出来看灯了,如果姓苟的真在京城,那么今天晚上就是好的动手时机。”
叶怀真抿着嘴。
沈先生叹气,“他现在的目标是小郡王与二娘子,你跟过去吧。”
“是,先生。”查了近半个月,竟没一点痕迹,真的不正常,她不死心,走了几步,又回道,“先生,他会不会故技重施,又顶替了什么人的身份?”
沈先生抬眼,“那就看看京中还有什么人跟他长的像。”
叶怀真:……
“先生,易容术呢?”
“也是一种可能。”
叶怀真:……
怎么她问一句,先生回一句,回的还模棱两可,她疑惑的看向先生,“先生,有什么我不知道吗?”
正准备看公文的沈先生再次抬眼,“我这小院,你天天来,你有不知道的吗?”
叶怀真:……
原来她只是试探,可是沈先生这样,她更怀疑了,“先生……”
“去保护小郡王与二娘子。”
叶怀真再次抿嘴。
沈先生盯她一眼。她不甘心的出了小院,仰望黄昏,霞光满天,明天又是一个晴天,她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姓苟的为父亲报仇。
眼看天就黑下来,宁八娘过来找宁七郎,“七哥……七哥……”
院子里居然没人,她问丫头,“我哥呢?”
“公子出去了。”
“出去了?”宁宁惊讶道,“七哥去御街了?”
“这个奴婢不知。”
宁宁气的鼓嘴,“七哥……”就在她气呼呼要去找人时,她的大丫头悄悄贴到她耳边道,“范公子在小门等你。”
宁宁:……
宁大将军要把她低嫁,范宴嘉家的门第太高,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能。
刚才还凶悍的宁八娘子突然就变得愁怅,为什么长大了,一切都变的那么复杂了呢?真的好烦。
“告诉他,我不跟去逛灯会。”
丫头一脸为难。
“还不去。”
“是,八娘。”
巷子口,六年前那个稚气的少年在岁月的打磨之下变得沉稳,脊背挺直如青竹,身着靛蓝缎袍,外面虽披了一件月白镶黑狐狸毛的云鹤纹大氅,却掩不住宽肩窄腰。
看到丫头出来,小厮清风连忙跑过来接话,“小娘子,怎么样?”
丫头摇摇头。
清风一脸失望,拱了下手,转身回禀主子。
范宴嘉问道,“怎么样?”
清风摇头,“宁八娘拒绝了。”
范宴嘉望了眼远处的国公府,微微一笑,上了马车,小厮清风也跟着上车,被他挡住。
“公子?”
“我在前面等,你在这里等。”
清风:……好吧,公子还真执着!
夜色来临,御街的灯笼已经全部被点亮,站在高楼上往下看,犹如天上银河,星星点点,蜿蜒曲折,美丽极了。
走在大街,犹如在灯海之中,到处都是灯笼,有十二生肖的,有各种花卉的,还有的像油纸伞,像奔跑的牛马、蝴蝶等,做工精致,惟妙惟肖。
苏若锦一手搀着五妹,一边慢慢悠悠的逛着,遇到好看的灯笼就去猜,猜到了拿到手里,开心极了。
小叫化子杨四娘也挤进了御街,一边乞讨,一边看灯笼,御街的灯笼也是一如往年的好看,可是身边再也没有了亲人,只有她孤零零的穿梭在人群中,不知不觉走到了郑国府灯棚前,外祖家的灯棚前好像没了往年那般热闹,听说外祖要把爵位传给大舅了,而大舅继承后的爵位就不是国公了,而是候爷。
没有能人辈出的爵位都会五世而斩。
看似仍旧热闹的京城,原来还是有变化,她不敢停留,就在她要路过之时,目光里,她的表哥弯腰正对小娘子温柔细语。
虽然她早就接受命运了,接受不喜欢的表哥,可是此刻看到,心头的酸涩难压,眼中不知觉有泪意。
斜对面,宁国公府灯棚——汴京城最炙可热的权门贵胄,人来人往,一拨又一拨人前来寒喧拜谒,热闹的很。
宁七郎正与颍南郡王赵霖打招呼,余光里,一个熟悉的小身影从眼前晃过,他连忙给阿朱使眼色。
阿朱顺着主人的目光看过去,差点惊讶的失态,只一瞬,他恢复如常,悄悄移出几步,与身边护卫道,“赶紧盯上那个小叫化子。”
两个护卫瞬间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颍南郡王赵霖看似漫不经心的与宁七郎聊天,实则,他的举动全落在他眼里,他也悄悄使了个眼色,跟在身后的暗卫,不动声色的也跟了上去。
宁七郎宁骅已经完全没心思与人寒喧,拱手抱歉,“我还有点事,子霖兄要是没什么事,先在我家灯棚坐坐?”
赵霖笑道,“圣上也该登城门楼了,我还是先上去等吧。”
“那我们一会儿。”
“一会儿见。”
触景伤情,杨四娘没心情逛灯会了,她准备回姐姐那条巷子去,正准备挤出人群,突然,左右胳膊都被人抓住,脚瞬间离地,“你们干……”嘴被人捂上,“唔唔……”她噔着双腿,却怎么也挣不脱。
没一会,就穿过人群,被带到了一处酒楼包间里,脚一落地,她就要逃,被抓她的两个侍卫摁住。
宁七郎席地而会,面无表情的看向不停挣扎的小娘子,看着她从不停的扭动,到最后认命的瘫坐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两个护卫看她不动了,悄悄的退出了房间,阿朱见主子一脸阴沉,也知趣的朝一边避开,就当自己是隐形人。
宁七郎端起茶杯,冷嘲热讽:“逃啊,怎么不逃了?”
杨四娘瘪瘪嘴,懒得跟他掰扯,目光却落在他面前点心上,从早跑到晚,乞讨过活,有一顿没一顿,这会儿,她早就饿了。
宁七郎怎么没看到饥饿的眼神,真是被她这样子气笑了,“住在别院里,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还要跑出来做乞丐。”
杨四娘撇嘴,就是不回话。
眼看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宁七郎气的重重的放下茶杯,“说话。”
咣一声。
杨四娘还真被吓到了,缩了一下脖子后又抻起脖子,“谁让那个婆子欺负我,所以我才气的跑了。”
宁七郎:……好吧,手下人办事不力,算她有理。
瞪她眼,“想吃,还不坐过来。”
他看得下去?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