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是先帝!”
谢灵泉点头:“他说两家联姻一事最早是先帝提及的。”
“那时我刚刚及笄不久,他正在世家子弟之中挑选,为我择婿,王伯清是他第一个看上却又第一个排除在外的。”
“他知晓王伯清的底细,知道我的性子,先帝一提,就猜到了先帝意图——无非不过是认为才名在外的我嫁给徒有虚表的王伯清定然会闹将起来。”
“到那个时候,皇室与谢家再来个推波助澜,将一直以来被视为天之骄子的王伯清拽到尘埃之中,借此降低琅琊王在世家和世人心中的威望,为以后打压琅琊王撕开一条口子。”
“先帝说,大晋想要将琅琊王拉下来的世家很多,就连与王家几代联姻的崔家都有此心思,更别说其他家族了。”
“之所以选择谢家,是因为他看到了谢家希望河清海晏的雄心,也看到了谢家‘清’‘晏’一文一武相辅相成的能力,他相信谢家有决心和能力,辅佐帝王,将欲壑难填,‘共天下’都无法满足其贪婪、将朝廷变成王家的一言堂的‘琅琊王’拉下马。”
“先帝没有说谢家若不肯会怎样,他只说如果谢家愿意配合,只要两家联姻之事敲定,他就会松口,允许父亲在祁州军的基础上,组建一支人数更多更强大的军队。”
“他说很犹豫,他做梦都想将琅琊王拉下,让谢家取而代之,但他却不忍心也不舍得用牺牲我的幸福来达成目的。”
“但是,先帝都与他开了口,能容许他反对吗?”
“他说了很多,一直强调王谢两家联姻之事是先帝的的意思,他没有抵挡住利诱威逼,才做了那些导致我与他反目的事;说他多年来内心备受折磨,如今大限将到,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与我化干戈为玉帛,所有的不快,一笑泯之。”
“谢晏口才极好,声情并茂的说着往事种种,情绪激动时还声泪俱下,只可惜,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遇上的是他完全陌生的我。”
“那一年,我三十五岁,算起来是我最心狠的时期……”
谢灵泉忽的一顿,脸上带了几分愧疚:“沄丫头,有些事我想借此机会与你说一下。”
王沄一怔,莫名的看着她。
“与王伯清成亲的第三年,你曾祖父再次举荐他入仕,都是外放到州郡。从小县长到大县令,从郡功曹史到郡守,整整十四年,以功绩说话,用最踏实,最让人无法非议的方式,一步一步往上,最后成为锦州太守。”
“明面上出仕为官,积累资历,往上升迁的是王伯清,但实际上他就只是个摆设。”
王沄恍然:“所以,是您?”
锦州是王沄前世最了解的地方,她不但知道王奕之曾在锦州任职多年,留下不少举措和设施,还很认真的了解过——了解之后,她唯一的结论是王奕之在锦州任职时有个非常厉害的幕僚,也是那个人成就了王奕之曾经被人称颂的官声。
她甚至还与琉璃、桂枝等身边亲近的人感慨过,说若是那人一直在王奕之身边,她与王奕之的争斗还真说不好谁输谁赢。
而现在……
她满眼敬佩的看着谢灵泉,笑了:“大伯祖母,您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谢灵泉斜睨着她:“什么?”
“还是那句话。”王沄笑:“王谢联姻是您之大不幸却是王家之大幸!”
“不,这话不对。”
谢灵泉摇头:“沄丫头,嫁给王伯清是我之不幸却也是我之大幸!”
王沄微微一愣,笑了:“是我想岔了,只想到您嫁给那种愚蠢小人遭受的委屈,却忘了正是因为嫁给了立不起来的他,您才不得不站出来,撑起一切。”
“这不容易,您也一定经历了很多不足为人道的艰辛,但这些艰难没有将您压倒,反而成就了如今的您!”
王沄是真的懂,也没明白了前世羯人围攻王家堡的时候,为何会是谢灵泉带着王家族人和护卫坚守到最后一刻了——王家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的身份、她的胆气、她的威望以及她从小县长步步升迁积累的能力……
王奕之王衍之只有身份足够,其他或者没有或者欠缺,他们就算鼓足勇气留下来,也不可能像谢灵泉那样,竭力撑到最后,撑到近八成妇孺撤离琅琊,最大限度的为他们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谢灵泉被王沄的话惊到,她没想到王沄居然懂,她讶异的看着王沄,王沄忍不住笑了:“大伯祖母,您不觉得我和您很像吗?我小小年纪就掌家,不也是因为祖父沉迷他的那些研究,诸事不理,不得不站出来接管一切的吗?”
谢灵泉一想,也是,她笑了起来:“沄丫头,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
王沄莞尔,满眼促狭:“大伯祖母,能为祖父和姑姑遮风挡雨,我甘之若饴,您呢?”
谢灵泉瞪她一眼,但很快却又笑了,无奈的摇头:“曾经以为人生最苦莫过于所嫁非人,但现在……回过头去再看,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如果王伯清如你曾祖父一般厉害,我最大的可能便是如你曾祖母一般,明明一身才华,却只能恪守规矩,困守内宅,看着巴掌大的天。”
“若是夫妻恩爱,生活顺遂,打理内宅,养儿育女之余,还能依自己兴致爱好钻研一二,倒也不枉此生;若同床异梦、夫妻相疑,为利益相争,最后不过是泯灭了灵气,将满腹诗华变成了满腔怨气……光是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般来看,嫁给王伯清倒也不算差。”
谢灵泉自嘲笑笑:“至少,他不敢也没本事让我受气!”
王沄喷笑。
谢灵泉摇摇头:“他是真没本事,入仕的那些年,他主要负责出面交际应酬,真正处理政务的都是我,就算这样,他身边的幕僚也都是明面上辅佐他实际上有事都不与他商量,他就只是个撑场面的。”
“所以,他很清闲,清闲的有时间暗中谋划算计你们。”
王沄这才明白谢灵泉的歉疚从何而来,她失笑:“大伯祖母,您不会是认为您太能干,让他无事可做,闲得发慌,才算计我们的吧?”
谢灵泉摇头:“这倒不会。但如果他不是那么清闲,没那么多时间精力无处可用的话,或许……”
“没有或许。”王沄摇头:“他算计祖父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早在成亲之前就开始了。您能干,将原该他处理的政务处理了,让他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算计,但同样的,您也将曾祖父为他准备的人手给拢了去,让他手上可用之人不多。”
“所以,换个思路想,若是他能够处理政务,能够让那些人为他所用,他定然能有更多的人手和手段针对祖父,而不是继续驱使利用崔安等人。”
“崔安等人有自己的小算盘,受他驱使也只是因为有把柄在他手上,为他办事并不用心,要是换了忠心于他的……他或许早就得逞了。”
谢灵泉欣慰的看着王沄,她是有歉疚,却并不认为她做错了什么,把话说开也只是因为王沄是她最看好的后辈,不希望某些小细节造成误会、留下芥蒂。
她笑笑:“你能这么想就好……话题又扯远了,还是说谢晏吧!”
“他声情并茂的诉说很感人,但没有感动我,而他也发现了,所以,演了一会,确定他那样做不过是让我看戏看笑话之后,便没有继续,而是郑重的向我请求……”
“以他曾经对我的好、对我的多方照顾做出请求,请求我能在他百年之后,对他的子女们照拂一二……他是担心他意思,伯镕和谢意林再无顾忌,直接为难甚至对他的子女下手。”
“我一直以为他放心不下的是小孙氏所出的两子一女,伯镕和谢意林都曾被他们刁难、算计甚至毒害过,直到王宁之的身世暴露……”
“您怀疑,他最想保护的是谢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