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离归尘如约去往温老太太的家,一座恢弘的旧式庭院,大门已显斑驳,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门上的铁环也锈迹斑斑,一切都昭示着这座宅子的年龄。
木多镇本就是一座古镇,这里的民居多是古建筑,改革开放的风似乎没有吹到木多镇,这里的居民仍然保持着旧有的习俗,整个镇子古色古香,象温老太太住的这样的老旧宅院,在木多镇有好几处。
离归尘被一个年约40岁左右的中年人领着进门,门口一幅巨大的紫气东来的石屏风上,各种雕刻精美的昭示吉祥的动物栩栩如生,处处都彰显出一种年代感,住在这里的人仿佛也成了古人。
他在心里感叹一句,“古人做事真认真,这建筑质量是真的好”。
宋镇长送到门口就离开了,受到邀请的只有离归尘一人。
温文欣老太太正在她的花园里剪花枝插瓶,她的日常生活简单且十分有规律,看看书,剪剪花,在花园里散步,陪两只小狗玩耍,偶尔接待一下回来看望她的儿孙们,一般情况下不见外人,但昨天宋镇长说有位投资人想来拜访,她当即就答应了。
她不想见外人,是不想见那些跑来向她取长寿经的人,并不是所有人。
考虑到年轻人怕热,桑姨在院子里的凉棚下摆了茶案,整座宅子里最明显的现代装备就是电灯,除此以外,还有一部电话和一台电视,电话是曾外孙女装的,电视是孙子来时买的,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屋里没装空调,自然空气比空调舒服太多了。
桑姨泡上茶,今年新出的小静山毛尖茶,小静山特产,产量有限,从不对外销售。
“好茶啊”离归尘喝了一口茶,原来心里打着腹稿如何开场的,一品之下,是真的好茶,是他从未喝到过的好茶,赞美是脱口而出的。
温文欣见客人来了,放下手中的花剪,进屋换了衣服,梳了妆才出来见客。
一身淡紫色旧式交领旗袍,非常合体,96岁高龄的温老太太,身材依然没怎么走样,还是曲线轮廓分明。
头上挽着发髻,插了一只凤凰图案的宝石发簪,鬓边插了一支淡紫色水晶珠花作点缀,脚上穿着一双方口坡跟皮鞋,整个人远远看上去,谁也不能说这是个近百岁的老人,不知道的人最多往50出头上猜。
雍容典雅,一见便是官家富太太,离归尘肃然起敬,站起身来迎接,此刻倒有些宾主倒置了。
“你是秦少校?”温文欣视力很好,一见离归尘,脸色便僵住了,惊骇之余脱口而出,随即又暗笑自己老糊涂了,秦少校要还活着,该是比她还要老的老头子了,又怎么会是这么年轻的精神小伙儿呢。
离归尘被莫名的一句话给愰了神,“秦少校是谁?”他也是脱口问道,问完之后才觉不太礼貌。
温文欣已经回过了神,桑姨给她顺好椅子,她优雅地坐下,才慢慢道,“你不是,只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您说的秦少校,是您的故人吗?”离归尘醒悟她是认错了人,自己长得像老人家认识的某个人吧。
“唉,你看我老太婆都快100岁了,那秦艽啊,要活着,比我年纪还大呢,他怎么可能是你这样年轻呢”。
“秦艽?”离归尘心里一惊,他本名叫黎艽,不仅长得像,竟然还同名,这里面莫不是真有什么渊源。
“是啊,他叫秦艽,年轻时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温文欣盯着离归尘仔细看了一会儿,透过他在看记忆中的某个人。
“你是和他是什么关系,按年纪算,你应该是他孙子辈吧”温文欣端起茶杯,示意他喝茶。
“今年的新茶,比贡品还胜一筹”,她呷了一口茶,似不愿意多谈,记忆深处的某些不愿触碰的话题,有时翻出来,又是一番痛楚。
离归尘却不愿意放过这个话题,“他是您的爱人吗?”。他知道这样问很冒昧,可他此行的目的本身就很打扰人。
“不是,是我一位故友的爱人,他们那么相爱,最后却天人永隔”。
“您的这位故人,她还在吗?”离归尘不忍唤醒她的回忆,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试探。
“应该还在的吧,三年前我还在蕙城见过她呢,只是一闪而过,后来再去找,便再也找不着了”。
“你的那位故人是叫沅炎玉影吧”离归尘继续往下引导。
“是啊,一位美丽又出色的姑娘,不知她现在可好”温文欣陷进回忆里,想起和沅炎玉影过往的种种。
“能给我讲讲她的事情吗?”
“唉,这说来就话长了,那年代,战炎纷飞的,她带着侍女和管家,一个独身女人,何其艰难”
温文欣陷入了回忆里,讲述着那段往事。
“他们那时刚到蕙城,对什么新东西都感兴趣,看到别人有车,他们便想买一辆,可是呀,她那个管家没有驾照,买了车也开不回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离归尘静静地听着,也不打断他,只是不是应一声,然后给她添茶,表示自己在听。
“她那个管家很能干,功夫又高,什么都会做,她那个侍女青烟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也很漂亮,对她都特别忠心”
“他们没有驾照怎么办呢,那就去学呀,于是拿瓦就要赶紧去考驾照,他不想让他的小姐受苦”。
秦艽送拿瓦回到归云苑,想留又不好意思,见玉影从楼上下来,呐呐地解释一句,
“我在路上遇到您的管家,说要考驾照,刚好我认识人,就帮他去申领驾照了,然后又顺路送他回来,希望没有打扰到小姐”。
他原本为了打破尴尬,将事情作了一个简述,说完后反而觉得更尴尬了。
拿瓦便将去买车的经过仔细地讲了一遍,听得青烟不停地惊叹,原来还有这么多规矩,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
“小姐,我也想去考驾照“青烟开始撒娇了,“我觉得,咱们仨都应该有驾照”于是将她的道理叭啦叭啦一通,最后玉影觉得很有道理。
“那我明天再来送你们去交通局”秦艽立即顺杆上,“每个人都有驾照是很必要的,现在战乱时期,会开车方便出行”他本想说逃命都多一重保障,又怕吓着女孩们,于是改了口。
“昨天多谢你送我们回来”玉影笑笑地说,她其实一直心不在焉,没怎么听明白拿瓦都说了些什么,看到青烟那夸张的表情,又认真听那么一两句,可是接触到秦艽的目光,不自觉就想到昨天的吻,嘴唇上仿佛还有他的温热与气息,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直在翻腾,她自己说不清楚,现在听到他说明天来接他们,才又猛然醒神,说的话有点搭不上了。
“那么点小事,不必介怀,” 秦艽的目光又炙热地看向玉影,拿瓦有点怒了,心里吼道,“秦少校,你再这样看我家小姐,我就要把你撵出去了”。
拿瓦可不管你是少校还是老校,多大的官,在他这儿都一样,这样盯着他家小姐看,狼子野心,太明显了。
秦艽感受到了拿瓦的怒意,把目光人玉影身上收回,掏出随身带的便签本,写下一个地址电话,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修理厂,你先去他那儿学一些汽车的基本知识,考驾照要用到的” 他觉得自己该告辞了,再待下去,就会过犹不及。
拿瓦接过字条,看到一个地址和一串字符,他不认得,“这是什么?” 他指着那串数字秦艽。
“这是修理厂的电话,你去之前打个电话过去,他好安排人接待你”秦艽没注意到拿瓦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我一会儿回去也打个电话给他说一声”。
“电话是什么?”青烟先忍不住了,这次出来接触的新鲜东西够多了,大多数都和电有关,这电话又是什么呢,这不能不让她好奇呀。
电话是什么?秦艽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青烟拿过拿瓦手里的字条,指着那个电话号码问道,“这是什么字,我为什么不认识”。
听她这么说,玉影也看过来,她也不认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文字。
“呃,这是电话号码”秦艽有点意外,他们竟然不认识数字,竟然不知道电话,难道他们是封建的旧式家庭,没有接触过新式教育吗?他不由得将目光往下移,看到两位小姐的脚,啊,还好是正常大小,他都不知道有多害怕看到她们会是一双缠过的小脚。
还好,还好。他仿佛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可他此刻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似乎怎么回答都得罪人。
告诉他们这是新式教育下阿拉伯数字,有嫌弃他们没接受过新式教育之嫌,告诉他们电话是什么,也有嘲笑他们无知之嫌,秦艽为难极了。
“你也不知道吗?”看出了他的为难,青烟又问了一句。
“呃,不是”秦艽有点慌乱,“不如,你们也装一部电话吧,明天我来接上你们一起都去办了”。
其实,那时候装电话的人很少,玉影他们在蕙城没有亲朋故旧,装电话一点必要都没有。
“咱们也装一部电话吗,是不是和留声机,收音机一样的”青烟天真地问。
“呃,不太一样,明天装了就知道了”。
“他们竟然不知道电话是什么,你说可笑不可笑”,温文欣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
离归尘听着别人的故事,也没觉得多好笑,但还是配合着温老太太尴尬地笑了一下。